第99章
叶丹芸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炽热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沈观棠的身体,看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而此时的沈观棠,正安静地站在竹屋内,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一无所觉。
直到叶丹芸按捺不住,伸出手去,然而还不等她触碰到对方的脸,她的手腕猛然间被人握住,沈观棠猛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沈观棠冷笑道,“你的杰作?”
叶丹芸注视着沈观棠的视线非常温柔,她看着沈观棠的时候,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在闹脾气的小孩子。
“你当然会是我的杰作。”叶丹芸呢喃着道,“我找寻了太久,你……就是那个完美地契合了一切的魂魄。”
“所以,”叶丹云理所当然地道,“加入我吧,成为我的杰作,有什么不好的呢?”
说着,叶丹芸手指轻轻抬起,无数燃烧着的灯笼在垂云峰上升起,因为是白天,光芒看上去微弱极了,在沈观棠看来,像是无数正在苦苦挣扎的生灵。
她温柔地抚过那些火焰,片刻后看向了沈观棠,“反正你早晚也是要死的,阮行不会放过你,成为我的魂灯,你将获得永生。”
“那样不好吗?你们修士修炼,难道为的就不是永生了吗?”
“明明现在有一条捷径就在你的面前摆着,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沈观棠没有理会叶丹芸的游说,他冷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刚才提到了阮行,与你勾结的人,是他吗?”
“勾结?”叶丹芸笑着摇了摇头,“不,他还不配。”
沈观棠眯起了眼睛,他察觉到了叶丹芸语气中对阮行的不屑,“那么,换一个说法,和你勾结的,是阮行的主子?”
“这么说也可以。”叶丹芸歪了歪头,“不过,阮行这个人有点儿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沈观棠追问道。
叶丹芸吃吃一笑,“你的问题有些多了。”
“不过,谁让你是我看上的灵魂呢,我对于自己喜欢的灵魂,向来是很纵容的。”
叶丹芸叹了一口气,“阮行告诉我,你一定会回到垂云峰的,因为……你魂魄的最后一片,就在这里。”
沈观棠的眸子骤然间收缩。
阮行怎么会知道?
明明,在和卓孟说起此事之前,沈观棠自己都不知道他将来会有再回到垂云峰的可能。
所以,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是卓孟吗?
但很快,沈观棠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卓孟说的只是最初之地,而依照卓孟给他的解释,他所说的最初之地,应给和卓孟的妻子阿兰一般,是诞生之地。
但……无论是对于书中的沈观棠而言,还是现在的沈观棠,所谓的最初之地,只会是垂云峰。
而这些事情,甚至连裴执玉都不一定知道,为什么阮行会那么肯定?
脑海里心念电转,但是沈观棠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好了。”叶丹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已经耐心地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接下来,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你应该拿出等价的东西交给我了。”
沈观棠眯起了眼睛。
“我对那些消息啊什么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也不想要。”叶丹芸直视着沈观棠,“你应该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但那是我绝对不可能给你的东西。”沈观棠也毫不迟疑地道。
“既然如此……”叶丹芸的脸色骤然间冷了下来,“那我也只好采取一些其他的手段了。”
但是,沈观棠一早就防备着她了,当然不可能再次让自己陷入先前的境地去。
然而,让沈观棠奇怪的是,那个女人放下了狠话之后,居然就像是一阵青烟一般消失了。
沈观棠警惕地等待了好一会儿后,都没有发觉这里有什么异样。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迈步离开了这一座竹屋。
然而,一离开竹屋,沈观棠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不仔细看的话,会觉得这里似乎和以往的垂云峰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上,这里的花草树木都有细微的改变。
沈观棠回过身去,竹屋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再是他刚才看到的模样,里面的不少摆设都发生了变化。
沈观棠微微皱起了眉头,莫非,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又陷入了那个女人的幻境了?
如果只是被困在了幻境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只要一想到裴执玉,他就会不自觉地担心。
虽然在来之前,裴执玉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绝对不会有危险,可是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冲突也不是那么好消弭的,尤其是裴执玉那几乎是砸场子一样的行为,沈观棠很难不担心。
此外,这个幻境既然是那个女人所造成的,只要一想到有一双自己可能看不到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寻找着自己身上的破绽,沈观棠就更难放松自己的神经了。
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沈观棠在心里催促自己冷静。
忽然,一道嬉笑声传来,有些熟悉。
沈观棠本能地藏住了自己的身形。
下一瞬,沈观棠瞳孔骤缩,他居然……看到了他自己?
同样淡青色的衣袍,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似乎……是段知远?
小家伙儿这个时候已经长开了,身条抽高,整个人像是一棵笔直又挺拔的小树,生机勃勃。
沈观棠下意识地看向了周围,寻找着叶鹂和丹云的身影。
但一无所获。
沈观棠心里狐疑,干脆躲在一旁,观察着那边的自己和段知远,试图从两个人的行为里找出一些破绽。
幻境内,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实的,反而极有可能是自己心里某些东西的隐射。
自己所恐惧的,所期待的,所希望忘记的,在幻境里,都会一一呈现。
想到这里,沈观棠也觉得有些疑惑,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不管是恐惧还是期待,好像都沾不上边吧?
而就在沈观棠疑惑的时候,幻境里的画面顿时有了变化。
下一瞬,沈观棠便看到,自己带着血迹的手缓缓地从段知远的腹部内伸了出来。
沈观棠!!!!!
这一幕给他的冲击太大,以至于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
沈观棠有些茫然又有些惊惧地想道,这就是我所恐惧的事情吗?
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完全没有理由啊?
就在沈观棠无比混乱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另一个自己张开了染满鲜血的手,掌心里,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东西。
“魔种?”
沈观棠有些震惊,又觉得有些合理。
他曾经确实恍惚间看过类似的画面,只是那个时候,沈观棠想不明白的地方有很多。
首先便是段知远的年纪,十几岁的少年,与现在的段知远年龄完全不符合。
之后便是自己那般做的理由。
沈观棠觉得,既然自己一早就知道段知远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那么……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自己都不太可能会和这个世界的主角对着干。
现在,看到自己掌心里的魔种,沈观棠便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看着自己将魔种销毁,又喂给段知远丹药,将魔种一事上报宗门,整个人变得忙碌无比。
同样的选择,但却是截然不同的走向。
在幻境里,云霄宗内迅速反应,与其他的大宗门合力,倾尽全天下所有顶级的炼器师,才终于炼制出了一物,若是有被魔种寄生的修士从那上面走过,便会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沈观棠……
修真界版的……安检机器?
幻境再度变幻,仙修们的大动作,很快就引起了魔修们的注意。
魔修的动作也逐渐变得频繁了起来,他们不再掩饰,而是大张旗鼓地抓人,目标仍旧局限在女修的身上。
“魔心石秘境。”
看到了熟悉的秘境,沈观棠不由得悚然而惊。
而这样的秘境不止一个!
在仙修尽力摧毁魔种的同时,魔修也如同疯了一般,大量献祭血肉,试图再次让魔种寄生,最后,甚至丧心病狂到连普通的凡人都不肯放过!
画面转换,沈观棠从一个城池来到另一个城池,整片大地,人心惶惶,无数人疯狂地向着有修士坐镇的城池涌去。
只有在那里,才能得到庇护,不然,即便你躲得再远,仍旧有被魔修找到并且抓走的可能。
然而,看着看着,沈观棠却觉得有些不太对。
“那些魔修太疯狂了。”沈观棠喃喃道。
魔修大都只为自己,但是,幻境里的这些魔修却和沈观棠印象里的那些不同。
他们太过狂人,为此甚至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这不太正常。
古往今来,能够让魔修如此癫狂的,只有各种能够提升他们本身实力的东西。
但魔种不是,它最多是将仙修转化为魔修,并没有提升实力的能力。
“这个幻境太奇怪了。”沈观棠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不同的人进入幻境,所看到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幻境的模样只取决于进入幻境的那个人。
而绝对不会出现超出了那个人所认知的东西。
但是沈观棠现在看到的这个幻境却完全不一样。
它太真实了,真实地让沈观棠怀疑,那是曾经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难道我还能预知未来不成?
不对,就算我能预知未来,那也是段知远长大之后的事情了。
那么……这是……叶丹芸所经历过的事情?
沈观棠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幻境内,心态越是不稳,就越是容易被幻境的主人所趁。
深吸一口气,沈观棠不再干看着,而是尝试着去找这个幻境的破绽。
幻境绝不会是毫无瑕疵的,若真的达到了毫无瑕疵的程度,那么……幻境或许也就不必再称呼为幻境,而是成为了真实。
面前的场景再度变化,沈观棠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云霄宗的宗主,云望平。
“沈长老,你是变数。”
沈观棠心里一个咯噔。
认真来说的话,他这个穿越过来的人,确实是一个变数。
只是,人都有求生的欲望,让沈观棠什么也不做,等待着段知远长大后,自己的死亡,沈观棠自问,他是做不到的。
“所以,我选择,把最后的希望押在你的身上。”
沈观棠???!!!
什么意思?
不等沈观棠反应过来,忽然,剧烈的头疼袭来,沈观棠闷哼一声,痛苦地弯下了腰。
那种痛楚的来源,似乎是从脑海的深处涌来,又似乎伴随着什么东西的进入,一下一下地凿击着他的脑袋。
沈观棠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汇聚到他的下巴上,又缓缓低落,砸在地上的时候,地面瞬间变成了透明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涟漪从滴落的地方逐渐往外蔓延。
“唔——”沈观棠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撑在了地面上。
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涔涔的。
无数的画面呼啸着往他的脑海挤去,沈观棠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吹到了极限的气球,好像再吹一点点,气球就会彻底炸开。
可是一点点后又一点点,“气球”越来越大,却好像一直都没有到极限。
那种痛楚沈观棠很熟悉,在他第一次被带到濡山,那时,他原本就勉力维持的碎裂魂魄在离魂玉的影响下,几乎彻底分离,如果不是裴执玉及时喂给了他固魂草,可能那个时候,沈观棠就已经彻底魂飞魄散了。
而现在,再次感受到相似的痛楚,沈观棠却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真的找到了一片缺失的魂魄碎片,还是被幻境所迷惑。
待他的整个脑海都被填满后,那难捱的痛楚终于缓缓消散。
沈观棠再也控制不住,歪倒在了一旁。
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看上去疲惫又虚弱。
一朵有些虚幻的火苗飘飘悠悠地靠近,下一瞬,碧绿色的藤蔓缠绕交织,将那一团有些虚幻的火苗困在了笼子里。
沈观棠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上去仍旧有些狼狈,但他的眸子却十分清明。
他安静地看着那一团被困住的虚幻火焰,微微眯起眼睛,“你是叶丹芸派来的?”
那团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像是没有听到沈观棠的话一般。
沈观棠在地面上缓缓坐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骤然间接受了大量的记忆,让他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几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沈观棠甚至有些混淆前世和今生。
只是现在身处幻境,拖得越久,就对自己越不利。
沈观棠的视线再次落到了那一团有些虚幻的火焰上。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淡淡问道,“你是被叶丹芸炼制而成的魂火?”
“是的话,就晃一晃。”
“不是的话,就晃两晃。”
但那一团虚幻的火焰没有丝毫的动静。
沈观棠又观察了一会儿,扬手将藤蔓收了回来,那一团略有些虚幻的火焰飘荡了一会儿后,忽然“噗”得一声,消失了。
沈观棠的脸上划过了一抹不忍,很显然,这是一朵已经到了极限的魂火。
此次进入幻境,对于沈观棠而言,也算是因祸得福。
最后一块魂魄碎片在沈观棠来到垂云峰后,就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ru燕投林一般重新回到了沈观棠的身体里。
那为何自己以前在垂云峰的时候,没能将那一片脱离的魂魄碎片吸引过来呢?
沈观棠猜测,或许……是因为之前自己的魂魄也只是勉力支撑着才没有彻底散架,根本就没有余裕去吸引散落在外面的碎片了。
至于为何自己的魂魄在这一世最开始的时候,就是支离破碎,勉强维系的状态,沈观棠神色略微一沉。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前一世,自己所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变数吗?”沈观棠抬起头,看向了宗主闭关的方向。
似乎自从自己上报过魔种之事后,就没怎么见过云望平云宗主了。
沈观棠不觉得云望平会毫无作为,唯一的可能是,她被绊住了。
甚至……是被人算计了。
可是,云望平真的会那么轻易就被人算计吗?
沈观棠想起前一世,总觉得云望平的失踪也存在着重重疑点。
不过,对于沈观棠而言,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幻境。
阿玉还在等着他。
想起裴执玉,沈观棠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温柔了许多。
三世的记忆混在了一起,让此时的沈观棠再看自己和裴执玉之间的感情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前一世,沈观棠与裴执玉之间并无多少交集,虽然在最后的除魔之战中,妖修也有参与,但是沈观棠与裴执玉之间却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倒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传闻听了不少。
但此时再想起那些传闻,沈观棠又觉得十分好笑。
传闻里的裴执玉,和在自己面前的裴执玉,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像。
正思索的时候,沈观棠的面前又飘过了几朵魂火,有几朵颇为虚幻,如之前沈观棠所看到的那朵一般,甚至更加脆弱,还没有飘荡到沈观棠的面前,就已经消散在了风里。
沈观棠抬起头,远远地看了过去,喃喃道,“这些魂火,好像都是从一个方向飘过来的。”
思索了一会儿后,沈观棠立刻做下了决定。
然而,他前进的方向却被一团稍微有些凝实的火焰拦住了。
沈观棠看着那一团飘荡的魂火,迟疑着开口,“你还留有意识?”
那团魂火跳跃了几下,似乎是在回应着沈观棠。
魂火让一个方向飘荡了一下,又飘了回来,来回了几次之后,沈观棠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想让我跟你走吗?”
魂火当然是不会说话的,但是他没有再回头,而是一直向前飘去。
沈观棠虽然略有迟疑,但还是跟了上去。
没多久,那一朵魂火就停留在了一棵参天古木前,不再动弹了。
沈观棠看着面前这一颗几乎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起来的参天古木,一时间没有明白魂火的意思。
他细细地观察了面前的古木一会儿,仍旧没有什么发现。
魂火见沈观棠似乎是要离开,立刻着急了起来。
天知道沈观棠是怎么在一团火焰的身上察觉到着急这种情绪的。
但……这一团火焰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再加上,他极有可能本身便是叶丹芸犯下的罪孽之一,沈观棠心里还是对其抱有同情居多。
他再次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一颗巨木,终于发现了一点儿端倪。
一人高处的树干上,有一圈儿细微的裂痕,如果不是沈观棠这一次动用了木属性的灵力,仔细探查,或许根本就发现不了。
沿着裂隙打开后,参天古木的中心是一个沉睡的女子。
她面容红润,看上去栩栩如生,几乎与活人无异。
惊叹过后,沈观棠好奇地问道,“她是谁?”
他并没有指望魂火能够告诉自己,沈观棠越来越怀疑这个幻境是否真的存在了。
因为,沈观棠从来没有想过,垂云峰上的参天古木中,居然会有一具女性的尸体!
而且栩栩如生,宛若生前。
沈观棠正犹豫的时候,那一团魂火已经迫不及待地附着到了那一具女性的尸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