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越明一行人回到地下停车场,车内并没有司机老张的身影。
林众和凯叔各自提着一堆酒,重量着实有点手酸,前者连忙将东西稳妥放在地上,说,“薄总,老张不在,我打个电话问问。”
原本在帝京的司机老傅没有跟来温城,眼下的这位司机老张,是宋远程替薄越明招聘物色来的。
不到五十岁的年纪,车技过硬、为人老实。
今天这餐临水阁的晚餐,薄越明原本准备带上老张一起去,但对方就是不肯。
说自己只是一介普通粗人,对那样高档的地方实在提不起兴趣,看着价格昂贵的菜品,恐怕连坐都坐不安稳,还不如吃点路边家常小馆子痛快。
薄越明没有勉强,只说了报销晚餐费用,让他自己做决定。
林众打出去的电话很快就通了,“老张,你这是去哪里了?薄总和小先生已经在车边等了。”
“什么?买药?”
“好,那你尽快。”
林众简单沟通了两句,挂断电话后和薄越明解释,“薄总,老张说自己去买了一点药,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薄越明不急着一时半会儿,“没事。”
裴意难得吃撑了肚子,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来回踱步。
薄越明仗着身高优势盯着他后脑勺的发旋,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凯叔和林众或许看不出来,但薄越明知道——
裴意今晚“进货”的酒,要么是他酒柜里没有的,要么是他酒柜里只剩单支的,而且每一支在酒圈里的评价都很高。
保守花费十几万,那都是往少了说。
如果是从小待在裴家、又遭到裴氏夫妇的恶意轻视,那小猫到底又是从哪里懂得这么多的?
因为这事,他更好奇裴意藏在“痴傻”面具下的真实经历。
不到三分钟,焦急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司机老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拎着的塑料药袋还在沙沙作响。
“薄、薄总,实在对不住。”
老张神色有些拘谨,“我以为你们下来前会打电话,所以就、就临时跑出去了五六分钟,我下回一定注意时间。”
凯叔最了解薄越明的性格,但凡不是要紧事,那对手下人一向宽容。
他将手中打包好的甜点递了过去,“老张,你别紧张,耽误这几分钟没关系,记得你家有个小女儿爱吃甜点?二少特意让餐厅给她打包了一份。”
老张愣了两秒,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薄总,让您破、破费了。”
林众提起地上的酒瓶,“老张,把后备箱先打开。”
老张连忙照做。
裴意盯着他手中紧攥着的药袋,暗忖——
老张是哪里不舒服吗?
如果身体有异状,那必须得换人来驾驶,毕竟薄越明之前已经出过一次车祸,在出行这种事上不能抱着马虎和侥幸。
裴意下意识地替薄越明考虑了这些,佯装好奇地伸手一指,“药?不舒服?”
“小先生,我身体好着呢,没不舒服。”老张一边解释,一边将袋子打开,“我买了一些跌打损伤还有消毒止血的药,是给别人的。”
林众将酒放置完毕,随口一问,“给别人?”
老张也不藏着掖着,“我正想说呢,薄总,我刚才看见顺天集团的陈董事长了!”
这些天,他开车载着薄越明来回奔波,虽然不太懂对方交谈中的生意场上的事,但他偶然看过林众调查过的资料,上
面就有陈顺等人的照片。
作为温城本地人,老张是知道这位有名大老板的。
“……”
薄越明眸光一凝,“看见了?”
老张如实回答,“是啊,穿了一件蓝色还是黑色的衣服?隔得有点距离,这地下停车场有点暗。”
林众觉得奇怪,“薄总,陈顺不是在我们吃饭前就离开了吗?”
裴意微不可察地点头,也觉得时间线有些对不上。
薄越明直言,“详细说说。”
老张不瞒他们,“我在外面吃完饭回来,看时间还早,打算绕着停车场走两圈消消食,然后意外听见了打架的声音。”
与其说是打架,还不如说是听见有人闷声忍疼的声音。
出于中年男人才有的好奇心,老张循着声音来源就走了过去,然后他就看见了——
在一个停车场的角落,两名保安正拿着警棍,单方面地殴打、狠敲着一位瘦弱的年轻人,而陈顺就站在不远处冷漠看着,嘴里还叼着一根老粗老粗的烟。
老张正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帮忙,结果陈顺就说了一句“别打死人了,晦气,也麻烦”,以此来示意两位保安停了手。
那位瘦弱的年轻人被打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而陈顺将快要燃完的香烟丢在了他的脸上,警告意味分明——
“不想和你哥落到同一个下场,那就给我滚出温城。”
“否则,再让我看见你一次,你就别想好过了。”
说完,就扬长而去了。
“等他们走后,我就赶紧上去查看情况了,那年轻人看着和小先生一般大吧,这身上又是擦伤渗血、又是红肿淤青的,看着可怜哦!”
“两条腿站都站不利索,拖着不能动弹的左腿缩在角落不吭声,我看十有八/九是骨折了!”
老张想起自己目睹的一切,不胜唏嘘。
他自己就是当父亲的,看不得这些年轻小孩受苦成这样。
“我问了那年轻小孩好一会儿,也套不出事情的起因,想着直接给他报警、喊救护车,可那他硬是不让,说什么警察不会管、也没钱看病。”
老张提了提手中的药袋,“我于心不忍,所以才想赶着薄总你们回来前,给他买点药用用。”
他终究只是意外撞见的过路人,有心无力,也帮不上太多忙。
裴意听完老张的陈述,心底泛起的疑惑更重了——
陈顺为什么要让保安殴打一个年轻小孩?言语威胁里还提到了“对方的哥哥”?
事出必有因。
这里面肯定存在着蹊跷!
薄越明同样觉得这事不简单,“老张,你不是要给他送药吗?带我们过去看看。”
顺天集团作为他们这次竞标强有力的对手之一,任何蛛丝马迹送到他的面前,那都是不能错过的。
老张攥紧手中的药袋子,忙不迭地点头,“欸!薄总,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
地下停车场的最北角。
裴意一眼就看见了那道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洗到泛白的蓝色T恤,身上的七分短裤同样看着很陈旧。
地下停车场的白炽灯永远都是蒙着一层灰的,可即便在这样的光线条件下,对方裸/露在外面的手脚皮肤依旧可以看出大小不一的新伤痕,甚至有些擦伤连血都未干涸。
大约是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动静,原本将脑袋埋在膝盖里的年轻人缓缓抬头,他的头发养得有些长,应该是许久未剪。
透过额前的发缝,裴意
隐约对上他的双眼——
眼眶里的血丝浓重,像是哭过的样子,眸光中带着不甘的仇恨和怒意,以及对他们的戒备和提防。
“你们是谁?”
一句话,咬得很重。
司机老傅靠近将药袋子递了过去,赶紧解释,“是我啊,小兄弟,我给你买了药!”
“哦!这位是我的老板,薄越明薄先生,他听我说了你的伤势,所以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
对方警惕的视线从薄越明和裴意的身上扫过,缓缓接下老张的袋子,“谢谢。”
凯叔看出对方伤得有些重,蹙眉发问,“这位先生,你住在哪里,我们顺带将你送回去?或者,你还是去看看这满身的伤。”
“不用了!”
对方果断拒绝。
他撑着右手边的墙努力站起来,身形晃晃荡荡地极其不稳。
裴意的目光往下一落——
对方的左小腿已经红肿到了发紫的底部,脚底是虚浮的,明显已经踩不下去了。
他极力隐藏住自己的痛苦,向送药的司机老张又道了一声谢谢,然后拖着不能动弹的左腿,一点点地往外挪。
好像随时都会栽下去。
裴意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身高也相仿的年轻人,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曾经在裴家受过苦难的原主,一时间于心不忍。
“等一下!”
“陈顺为什么让人打你?”
裴意和薄越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蓝色T恤的年轻人身形一顿,重新将视线对准了两人,“你怎么知道那人是陈顺?”
薄越明感受到衣角的拉扯,准确无误地牵住了裴意温热的手心。
裴意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薄越明就面不改色地分析出声,“陈顺和你哥之前有什么恩怨?能导致你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
听到薄越明进一步的询问,甚至还提到了自己的哥哥。
蓝T年轻人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你们到底是谁?凭什么问东问西的!”
“……”
情绪越是激动,那就说明这其中越是有鬼。
要是放在往常,薄越明确实不会“多管闲事”,毕竟世上受苦受累的人那么多,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能被他掺和上一脚的。
但眼下的情况不同于往——
他们正在和顺天进行一向大项目的竞争,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常规实力,私下还得尽可能掌握彼此的“异样”情况。
不是为了恶意竞争,而是有备无患。
说不定,看起来不起眼的一件事、一个人,就是扳倒对家的、强有力的证据。
即便对方什么都没有,但现在被小猫看见了,帮上一帮也可以。
“听说你受伤严重?我可以让我手底下的人带你先去医院,费用也不用你操心。”薄越明战术性地停顿两秒,直言不讳,“但我想知道,你、你哥和陈顺之间的事。”
蓝T年轻人蹙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找警察不管用,就代表你之前已经尝试过了,想要从陈顺这样的地产巨头的身上讨回公道,你认为你自己有办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