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距离开封府约莫十来里的位置有一座城,名唤颖城。
虽只是座小城镇,但颖城的外来人口之巨,超乎想象。
这里不仅汇聚了大量希望以此地为跳板,跻身开封府的商人,还有许多从全国各地涌来的学子。
开封府内的公学、名士开办的私学,甚至偶尔举办的文会和讲学,都是别处难以企及的。多少人撇家舍业,都奔赴此地来求学。
奈何莫说在开封府内购置房屋,便是长期租赁,也不是一般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于是大量学子便退而求其次,在城外小镇上租赁房舍,每日往返。
如此种种,使得颖城内部人口构成极其复杂。
又是七月平平无奇的一个早上,镇子中心的几处巨大布告栏前照例挤满了人,有穿长衫的学子,有满身铜臭的商贾,还有打着包头的妇人,都垫着脚、仰着头,拼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不多时,便有人跳到高台上,先狠狠敲了手中的铜锣一下。。
人群瞬间鸦雀无声,都眼巴巴看着他,仿佛渴望食物的雏鸟。
那人便清清嗓子,大声道:“开封城内诸位大人家中需粗使仆妇共计八人,要手脚麻利、机灵懂事的。另有车马行要采买毛毯若干,有皮毛商人来我这里按个手印……”
话音未落,人群中许多妇人和商贩便面露喜色,拼命举着胳膊往前挤,“我我我,我行的!”
而周围的学子们见又没有讲学的消息,叹息声此起彼伏,都垂头丧气地去了。
颖城距离开封府也有段距离,不可能人人跑去蹲消息,久而久之,便衍生出这类专门跑腿儿的消息贩子。
“劳驾问一句,”一个学子才要离开,却被几名骑士拦下,“甘水巷怎么走?”
那学子抬头一瞧,就见三男一女四名骑士高坐马背,迎着霞光而来,十分威风。
学子眯着眼睛挪到背光处,看清为首那人身穿官袍,忙行了一礼,“大人。”
“免礼。”谢钰等人方才也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对这些千里迢迢前来求学的读书人颇为敬重。
那学子道:“甘水巷倒不远,只是路有些绕,不如学生为大人引路。”
谢钰一想,翻身下马,“那就有劳了。”
马冰三人也跟着下马。
路确实有点绕,中途谢钰见那学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长袍洗得泛白,但一脸正气、脊背挺直,便有些欣赏,与他闲话起来。
那学子却是个秀才,姓赵,“实不相瞒,学生的老家十分穷苦,莫说正经学堂,便是囫囵书都翻不出两本。”
他指了指自己,神情中既没有碍于贫苦的窘迫,也没有跳出家乡的自得,“学生是村子里近二十年来的唯一一个秀才,当年还是村长带头为学生凑的保银……”
马冰听罢,十分唏嘘,“如今朝廷已经不要保银了。”
赵秀才笑着点头,朝皇城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是啊,如今好了,真是皇恩浩荡。”
谢钰听罢,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二两保银对他们,对朝廷,其实算不得什么,但对许多寒门学子而言,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谴。赵秀才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有整个村子的人托着他往上走。
但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又有多少人被小小一粒银锭绊住脚……
但赵秀才没觉得苦。
他甚至觉得能够一路风餐露宿来到天子脚下,就非常满足。
“为我开蒙的先生曾说,他能教出一个秀才已是天可怜见,若想再进一步,怕是不能够……他让我往外走,来京城,看京城的老师和学生是怎么读书教学的。”赵秀才一边走,一边道,“于是我就来了,只是去开封府听过几场讲学便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