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过前面一条街,右拐,抬头就能看见开封府了。
但现在,马冰站在街边,迟疑着抬不起腿。
“姑娘!别碰着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背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马冰猛的回神,扭头一看,后面来了一队运送粮食的大车。那大车甚宽,两侧又鼓出粮袋,几乎占据大半条街。
她忙避让开来。
与押送粮车的汉子们擦肩而过时,那几张被晒得黑红的脸上露出一点羞涩的笑。
被这么一打岔,马冰反倒下了决心。
她调转脚尖,先去街上的糕点铺子里买了四色点心,看伙计熟练地用油纸包捆上八扎吉祥结,又去街对面要了一只烤ru猪。
烤ru猪刚出炉,暗金色的外皮油光发亮,好似上等琥珀糖。
旁边有伙计正在斩猪肉,刀刃压下去,糖壳一般的表皮咔嚓作响,细密的油脂瞬间从切口冒出,引来无数食客垂涎。
浓郁的香味伴着热气呼哧呼哧直冒,钻到马冰鼻腔内,让她的心情神奇地好了不少。
果然,美食就是最棒的。
“大人?”见谢钰忽然停住脚步,霍平也跟着停下来,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正瞧见马冰左手右手大包小裹出来。
“马姑娘要出门啊?”霍平道。
往那边走的话,似乎是……裴家?
听说马姑娘最近极得孟夫人的青眼,时常叫了去玩,隔三差五还打发人来送衣裳、零嘴儿,俨然是当自家小辈看待。
谢钰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人群中,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霍平忙跟上,走了几步,又凑到谢钰身边,小声问:“您怎么不去跟马姑娘说话?”
前不久两人还腻腻歪歪的,隔着老远对个眼神都叫人牙酸。
谢钰的眼睫微微颤了下,没说话。
霍平挠头,瓮声瓮气道:“卑职说一句,您可别不爱听,从昨儿城外回来开始,您和马姑娘就都不大对劲了。”
谢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抓着缰绳的手却是一紧。
见他没反驳,霍平就知道自己说对了,越发得了鼓舞,把个话匣子打开了。
“马姑娘也就罢了,经了那么大的事,没哭就不错了……”
话说,马姑娘的心也是真大啊!
昨儿深夜,那俩贼人就先后死了。
其实刚抬回来时王衡就看了,说血流得忒多,救不活。
大家本来想瞒着马冰的,可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嘴巴漏了窟窿,愣是给她知道了。
原本大家还挺紧张,怕她受惊什么的,毕竟伤人和shā • rén完全是两码事。
结果人家没事儿人似的。
“嗯,知道了。”
她是大夫,人会不会死,没人比她更清楚。
搞得王衡大半夜睡不着,挠头散发偷偷跑来跟他们说,太正常了,可能也不大正常。
谢钰一宿没睡。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不大正常。
一闭上眼,白日那幕就会出现在脑海中:
荒野之中,秋风萧瑟,那个姑娘如来时一般孤身一人,腮上溅着血,蹲在地上,一下下擦着剑……
谢钰说不好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劫后余生的侥幸,自然是有的。
生气?愤怒?
自然更多。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办法做孝子贤孙,足足一个晚上,他都在大逆不道地想,先帝当年为何要犯下这许多过错,害国害民。
因为先帝的纵容和默许,肃亲王如此肆无忌惮,甚至今时今日大局已定,他不过败军之将,竟还敢在开封城行刺杀之事!
谁给他的胆子?
先帝!
那个被谢钰称为外祖父的男人。
是先帝,给了肃亲王横行霸道屠戮百姓的权力,给了他铁帽子王的免死金牌,给了他杀害无辜者的底气……
但除此之外呢?
谢钰还气自己。
或许就像那些老臣说的,他还是太过年轻,低估了人性之恶,以至于给了恶人可乘之机。
若他更警惕一点,更有权势一点,更强硬一点,是不是肃亲王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甚至还有点气马冰,气她分明察觉到危险,竟还孤身一人出城……
确实,最后她赢了,但如果对方有埋伏呢?
如果对方不只两个人呢?
如果对方不正面交锋,而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暗算的手段呢?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些?
又有没有想过,自己万一失败,会是怎样的结局?
你怕伤及无辜,为什么不怕伤到自己?
你不会痛的吗?
你可曾想过,现在不是一个人,如果受伤,或是……有的人也会伤心,会难过?
他们之前曾经互表心迹,一度认定了对方,但现在谢钰却发现,其实有他没他,那个姑娘还是照样过。
自己好像确实走进了她的心里,又好像没有。
一想到这里,谢钰忽然就又气不起来了,那点儿对于她的本就微薄的怒意迅速转为心疼,戳得胸口细细密密的疼。
她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先帝的过错?
还不是因为过去那么多年她无依无靠,只能相信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是他们的错……
“……男人嘛,就得胆子大些,脸皮厚些,难不成您还想让个姑娘巴巴儿跑来拉您的手啊?”霍平还在喋喋不休,呜哩哇啦大喇叭似的,吵得谢钰脑瓜子疼。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指着后头的庄鹏道:“您看老庄,小伙子能干,哪怕给人家姑娘拒绝了呢,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