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硕沉思半秒,重复问:“我高中在哪读的?”
孟黎静静望着他,没说话。
陈硕掐断烟头,眼神注视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语气平稳说:“我高中北城一中读的。”
“没读完,高/退学了。”
“孟黎,我没正儿八经上过大学。”
这句话陈硕说得很轻松、平静,孟黎却从这几句话里听出了陈硕的无奈、遗憾以及对命运如此的认命。
孟黎尴尬地咬了下嘴唇,情绪不高地安慰:“抱歉,我不是有意问的。我只是觉得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挺像的,想确认你是不是他。”
陈硕偏头看向孟黎,没什么情绪问:“确认了?”
孟黎毫不犹豫点头:“确认了。”
她停顿几秒,缓缓开口:“你就是他。”
陈硕轻笑一声,回头问她:“之前认识我?”
孟黎犹豫几秒,点头:“算是认识吧。”
陈硕有些好笑,低头问她:“什么叫算是?”
孟黎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斟酌着说:“跟你一个高中,也是北一中读的,不过跟你不是一个班。我之前跟你没什么交集,只听过你的事迹。”
“你那时候不是经常年级第一、物理化满分吗?我班主任教物理,每次考试下来,她讲卷子的时候都会提起你,提到最后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那时候学古典舞,本来应该在舞蹈班,我妈觉得我应该多学点文化课,然后把我弄到了理科班,我理科经常倒数。最垃圾的科目是物理,考试经常不及格,所以我班主任不太喜欢我。我也挺讨厌她的。”
“结果你经常满分,说实话,挺招人恨的。”
“不过,那时候喜欢你的女生蛮多的,我身边都好几个。跟我玩得好的一个姐妹还因为你跟我绝交了。”
“只是都没想到你后来会——”
孟黎没往下继续说,可孟黎要说什么,陈硕心知肚明。
他不紧不慢嗯了声,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开口:“我想起一件事。”
孟黎下意识问:“什么?”
陈硕皱了皱眉,慢慢开口:“我退学那天,有个女生翻逃出学校跟我表白。她挺有勇气的,只是我那时候分身乏术,压根没想过谈恋爱。”
“当然,即便我家里没出事,我跟那女生也不可能。”
最后一句落下,孟黎脸上平静的表情不知不觉龟裂,她攥着手心,神情不解问:“为什么不可能?”
陈硕沉思片刻,以一副严肃认真的口吻跟孟黎解释:“我不会跟一个与我各方面相差甚远的人在一起。”
“至少现在不会。我没那么大的能力、也没那么多的精力去费力突破阶层限制地爱一个人。”
“我只希望我未来结婚对象是个温柔、善良、孝顺,跟我家庭条件差不多的女孩子。”
孟黎彻底无话可说。
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得这么深刻。
她的世界里,她喜欢就会努力去要、去争、去夺,而不是轻易放弃。
如果她自己都放弃了,谁还会在意她想要什么。
没人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想到这,孟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扭过头看了看远处一小簇一小簇的灯,催促他:“我要回去,好晚了。”
陈硕也不再提这事,点头答应:“嗯。”
回去路上,两人全程沉默。
孟黎有意跟陈硕拉开距离,要不是怕摔,她恐怕要坐到车屁股。
晚上很凉快,风吹在身上,孟黎冷得起鸡皮疙瘩。
她伸手摸了摸胳膊上的小疙瘩,不自觉地低下身,躲在陈硕背后。
车子一直开到西川居民聚集处,孟黎看着渐渐热闹的街道,出声提醒陈硕:“你先送我回客栈,或着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回去。”
陈硕在前面一言不发,开着车直往最深处开。
拐过几个弯,陈硕开到一家药房停下。
孟黎看着陌生的环境,又见陈硕停下车就往药房走。
孟黎以为他要买治疗他手臂伤口的药,下意识提醒他:“你那个得打狂犬疫苗吧?”
“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这钱我替你出。”
说着,孟黎跳下摩托车,准备给陈硕付钱。
她今天出门没带手机、没带钱包,身上翻来翻去也就五十块钱,孟黎捏着手里的五十块钱,一时间有些踌躇:“打针五十够吗?”
陈硕回头看她一眼,嘱咐她:“你在这站着别动,我进去买点药就出来。狂犬疫苗等明天我自己去打。”
孟黎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说,她默默点点头,人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等他。
药店开的地儿很不起眼,在一个转角处,四面都被房子挡住。
门口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灯下扑满了小飞蛾,孟黎蹲在台阶,无所事事地望着对面的水泥墙。
水泥墙上脏兮兮的,大大小小的脚印,小孩的涂鸦铺满了半面墙。
药房边上有一条水沟,沟里流出的水又浑又浊,闻着还有一股馊味。
沟边还挂着几丝破布条。
孟黎扫完周边的环境,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她站起身,百无聊赖地踢着台阶。
—
几分钟后,陈硕提着一个塑料袋走出药房,孟黎还没看清陈硕买的什么,陈硕便将塑料袋熟练地挂在摩托车方向把。
接着,他长腿轻松跨上摩托车,一脚踩在踏板,一脚蹬在地上,单车握着方向把,回头提醒孟黎:“上车。”
孟黎猝不及防,她呆愣地哦了声,动作迟缓地坐上摩托车后座。
车子再次穿梭在高低错落的巷子里。
路过一个有坡度的下坡路,孟黎身子不受控制地贴了上去,她上半身紧贴在陈硕后背,陈硕身上滚烫的温度透过两层薄薄的布料传给孟黎。
温度灼人,孟黎被烫到,本能往后退了点。
刚留出一点间隙,陈硕一个甩尾,孟黎又直直撞了上去。
这一次,两人贴得密不透风。
她的大腿|根贴到陈硕的臀部,胸口挤压到他后背,摩挲出不少热度。
孟黎清楚地感觉陈硕后背僵了一下。
下坡的长度大概两百米,孟黎没办法后移,身子始终贴着陈硕。
两人挨得太近,近到超过正常尺度。
孟黎没跟异性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说不紧张是假的。
在这样的贴近下,孟黎心脏不由自主加快跳动,身上的温度也慢慢上升。
触电的感觉灌满全身,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摩托车时不时抖动一下,孟黎下意识抓住陈硕的手臂,试图让自己坐得稳当点。
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臂,触感硬邦邦的,上面还附着了一层薄汗。
有些滑。
孟黎抓了好几下才抓住。
陈硕察觉到那道柔软的身体贴上来,手臂不自觉地绷紧。
风一吹,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直钻陈硕鼻息。
陈硕目视前方,手紧紧攥住方向把,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结。
风吹在脸上明明是冷的,陈硕胸口却觉得有什么火在烧,热得他喉咙冒烟。
陈硕并没有先送孟黎回客栈,而是直接开到了修车厂。
车子开进院子,陈硕钥匙都没来及拧,停稳车,陈硕不等孟黎下车,自己先一步下车。
他稳住方向把,看了看孟黎的方向,哑声道:“等我五分钟,我冲个澡。”
匆匆说完,陈硕解下手臂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往里走。
孟黎坐在车上抬头看了看人,跟着下车。
陈硕进去洗澡前不忘将院子的灯打开,院子空旷,灯打开,反而衬得满院子的寂静。
院子到处都是修车厂的痕迹,院墙那几辆摩托就没换过地儿,她来的时候摆在那,现在还摆在那,像是被主人刻意遗忘了似的。
她的那车也依旧停在那,跟她一样,像个高傲的战士,骄傲地抬起头颅不肯投降。
之前开走的面包车也被人开了回来。
地面已经干透,搁在院角的水管子也被拧紧安稳丢在地上。
孟黎在院子站了会,看着里头亮着灯的厂房,抱着胳膊默默走了进去。
走进去就听见厂房里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孟黎听到水声眨了眨眼,目光往那扇紧闭的劣质玻璃门瞥了眼,人走到陈硕之前睡的单人床坐下。
床上,陈硕的手机、刚穿过的外套全都扔在那,看着乱糟糟的。
孟黎瞥见手机,毫不犹豫捡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她摁亮手机,还没来及看,一条微信消息毫无征兆地冒出来。
阿静:阿硕,你在修车厂?
孟黎看着阿静两个字,脑子里忽然冒出那天在银行门口撒泼的中年妇女,以及今晚陈硕说的那句“我希望我的未来结婚对象是个温柔、善良、孝顺,跟我家庭条件差不多的女孩子”。
所以,陈硕的理想结婚对象是周静?
就她妈那个德行,陈硕还能忍?
也不怕娶一堆麻烦。
孟黎撇撇嘴,心里默默吐槽。
看到微信,孟黎没了玩手机的兴致,只觉得有些晦气。
咔擦一声,卫生间的门被人从里打开。
孟黎立马将手机放回原处,手撑着膝盖,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
又等了两分钟,陈硕拿着刚洗过的外套,顶着一头湿发缓缓走了出来。
他手上的伤口重新暴露在空气中,因为洗澡沾了水,被咬的地方又在流血。
他没当回事,拿着孟黎的外套径自走到晾衣绳前,取了衣架将孟黎的衣服整整齐齐挂在晾衣绳上。
衣服没脱水,挂在绳上还在滴水。
孟黎歪头认真瞧了瞧陈硕洗过的外套,外套上的血迹被他洗得干干净净。
她之前吃东西,胸口处沾了油,他好像也给搓干净了。
倒是个洗衣服的好手,经常给人洗?
孟黎看看晾衣服的陈硕,再看看被他洗过的外套,胸口不由自主蔓延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陈硕的衣服风格都差不多,不是背心、T恤、短裤就是休闲衬衫、阔腿牛仔裤。
他现在换了套海蓝色短袖、牛仔裤,脚上踩着双拖鞋。
人很高很帅,身材也好,穿什么都好看。
洗过澡,整个人看着格外清爽。
孟黎坐在单人床上没动,就那么静静打量着陈硕。
陈硕晾完衣服,又走出厂房拿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