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硕回去拿东西,孟黎站在沥青路面百无聊赖地等他。
山里空气清新,雾气还没散尽,空气里的水蒸气比较多,很潮湿,孟黎感觉手臂黏黏腻腻的,有些不舒服。
她摸了几下湿润的手臂,左右瞧了瞧,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树,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孟黎等了有一会功夫,看陈硕还没来,她蹲在原地,随便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写到一半,背后传出细碎的脚步声,孟黎以为是陈硕,丢下枯枝,下意识抱怨:“怎么这么久?”
背后脚步一顿,迟迟没人应声。
孟黎疑惑回头,却见刘奇背着双肩黑包,拄着登山杖,装备齐全地走近。
登上鞋鞋面沾满黑泥,裤腿、手臂也打湿大半,额前碎发也被打湿紧贴在头皮,样子很狼狈,可在这偌大森林里,他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整个人显得暴躁、阴鸷,眉目间全是暴怒,在听到孟黎呼喊后的几分钟内,男人表情变化极快,眨眼的功夫便恢复成了在客栈时的大气、热情。
他望着孟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笑着开口:“靓女,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不等孟黎回应,刘奇自己暴露此行目的:“听说名扬山风景不错,我过来徒步,没想到走错路,在林子里钻了一上午才找到路。”
“刚还在里面摔了一跤,身上脏兮兮的,靓女一个人?要不要一起走?我打算下山吃个饭回客栈睡觉,你有什么计划?”
孟黎发自内心的讨厌刘奇,毫无缘由的讨厌。
之前她只是本能讨厌,直到现在,她忽然找到她讨厌刘奇的原因了。
假。
他很假。
全身上下都像包裹着一层厚厚的保护层,真实的他被裹在保护层里,裸/露在外的是一个被精心打造过的假人。
不管是笑的弧度还是什么,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都是练习过无数次的。
孟黎练舞这么多年,很多动作她耳熟于心,已经成了肌肉记忆,几乎不用刻意去记,只要音乐响起,她就能很快做出反应。
而刘奇的面部表情跟她练舞一个道理,只要他跟人对话,他做出的某个表情一定是经过精心设计、练习过的。
孟黎看着眼前堪比京剧变脸的刘奇,内心不由冒出一股渗人的惊恐,她缓缓站起身,指尖贴在裤腿缝,抬眼盯向刘奇的方向,在他的无声等候下,孟黎面不改色拒绝:“不用了,陈硕马上过来,我跟他一起走。”
刘奇沉思两秒,冲孟黎和善笑笑,嗓音低沉、暗哑道:“那行,我先走了。”
孟黎单手抱住胳臂,淡淡点了下头:“嗯。”
刘奇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他走得很慢,拄着登山杖时不时走走停停,偶尔还往山上那片原始森林扫两眼,眼里流露出的狠意让孟黎忍不住心悸。
孟黎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等刘奇消失在路口,彻底看不见了,孟黎紧绷的身子忽然松懈。
她双脚发麻,不受控制地蹲下身,手贴着膝盖,透过眼前的雨雾,目光呆滞地看向远处。
陈硕回来已经过了半小时,孟黎腿都蹲麻了,人就坐在半干不干的沥青路面坐着发呆。
再次听到脚步声,孟黎连回头看的力气都没有。
一直等陈硕走近,孟黎余光扫到熟悉的鞋面才缓缓回头。
迎面撞进陈硕关切、深邃的桃花眼,孟黎迟钝地眨了下眼皮,出声问他:“你怎么去这么久?”
陈硕手里多了一个黑口袋,里面鼓鼓当当,装了不少东西,看起来很有分量。
他提着手提袋,跟孟黎解释:“接了个电话,处理了一点小事,给耽误了。”
说着,陈硕瞥见孟黎坐在半湿的地面,忍不住皱眉:“怎么坐地上?”
孟黎伸出手,招呼陈硕:“等太久,腿麻了,你拉我一下。”
陈硕深深望她一眼,看她情绪有些不对劲,陈硕单手握住孟黎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起身的瞬间,孟黎整个人往陈硕那边偏了点,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孟黎可以闻到陈硕身上熟悉的气息。
贴在手腕的手滚烫、结实,握住她紧紧不放,孟黎甚至能感受到那只手的纹路、干燥。
等孟黎站稳,陈硕才缓缓松开她的手腕,即便松开,他手指上也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皮肤的细腻、柔软触及灵魂。
陈硕阖了阖眼皮,滑动喉结准备跟孟黎说话,话刚到嘴边,孟黎先开口问他:“你这里装了什么?”
陈硕顺着孟黎的视线落到他左手提的手提袋,当着她的面,陈硕搁下袋子,蹲下身拉开拉链,敞开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孟黎看。
东西杂七杂八,孟黎看得眼花缭乱。
她跟着蹲在陈硕身边,勾着腰,指尖落在口袋,慢慢清点口袋里的东西。
灭火器、警示牌、铁丝、手锤、雨衣、矿泉水、盒饭……还有纸钱?
孟黎盯住口袋最深处的那摞纸钱,忍不住问:“……你拿这个干嘛?”
陈硕瞥了一眼,淡淡说:“有用。”
孟黎哦了声,客气评价:“东西备得还挺齐全。”
陈硕拉好口袋拉链,重新提在手里,站起身解释:“这季节天干物燥,容易发生火灾,稍不注意就容易出事。”
“我带你认认路,顺便看看基础设施需不需要维修。”
孟黎点点头,表示知道。
两人往人游客多的方向走,刘奇走的那条路是布满青苔的小路,几乎没几个人往那边走。
走了一段路,陈硕停下脚步,拉开口袋拉链,从里取出一块警示牌,拿上手锤、钳子、铁丝,找到一棵显眼的树,在上面挂上警示牌。
孟黎站在口袋旁,仰起脑袋,抱着胳臂。神色平静地看陈硕钉警示牌。
确认好位置,陈硕将警示牌拿手里,捏着锤子、铁丝将警示牌缠在一棵老树。
挂好牌,陈硕细微调整几下位置,将剩的铁丝、锤子重新装回口袋。
陈硕装东西的间隙,孟黎往那警示牌看了眼——
护林防火,责任你我。
撕拉一声,拉链拉好,陈硕提着口袋继续往前走。
走到道路尽头,陈硕又去检查灭火器有没有潮湿、用光,碰到损坏的,陈硕又将新的灭火器添了上去。
孟黎一路跟着他走走停停,他挂警示牌、检查灭火器、捡地上游客扔的垃圾,孟黎则安安静静跟在陈硕身后走。
走到丛林深处,孟黎忽然瞥见一个老旧的、褪色的、被雨水腐蚀过的木牌,上面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
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孟黎脑子里忽然冒出刘奇瘦高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偏头一言不发盯着旁侧忙着捡垃圾的陈硕,迟疑开口:“陈硕。”
陈硕捡起游客还没喝完的矿泉水瓶丢进口袋,抬头看孟黎:“嗯?”
孟黎不知道怎么说,一切全是她的直觉,没有任何根据支撑,碰上陈硕疑惑的眼,孟黎抿了抿嘴唇,随口问:“你觉不觉得刘奇不对劲?”
陈硕手上动作一顿,他看看孟黎,眸色深沉地溢出一声疑惑:“怎么说?”
孟黎耸耸肩,有些不知道怎么说:“直觉,我就是觉得他这人挺假。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很刻意,假得刻意。”
“反正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说完孟黎补充:“我刚刚碰到他了。”
陈硕直起身,深黑的眼目不转睛锁住孟黎的脸,“在哪儿看到的?”
“就在你回去拿东西的那儿。他背着黑包,浑身湿透,手里拄着拐杖从山上走下来,整个人看着很阴郁。”
“他的鞋面有泥,我说的不是山下这种黄泥,而是山上的黑泥。他或许去了那片原始森林?”
孟黎将自己看到的一字一句复述给陈硕,陈硕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