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云淡,朗月清风。
小榻旁的轩窗半掩着,徐徐凉风穿窗入,吹淡了屋内驱蚊虫的浅浅艾蒿草香,吹晃了沈意远留下的那盏灯,吹皱了天热时轻薄透气的幔帐。
盈盈月光与簇簇烛火相融,落随风轻摆的幔帐上,借忽隐忽现的缝隙,漏幽光入床榻,落进林晚宜瞪圆的眼底。
她平躺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个劲儿地盯着帐顶花纹,看了许久,眼里太过干涩自然生了层水雾。
眼睛酸胀难忍,她终垂下长翘的睫,阖眼欲睡。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又睁眼,眼底依旧一片清明。
再盯,眼酸后自睡,睡不着再盯……
重复几次也没能睡着,本来想借眼酸助眠的,这来来回回几趟,她反倒愈发清醒。
林晚宜泄气。
上回在逢安院,一点没因为换了地方不好入睡,她思考后还当择床的毛病好了,没曾想只是错觉。
梧桐院这张架子床是她从小睡到大的,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这张睡了将近二十年的床榻上,她竟然也会因为择床而辗转不得眠。
从前睡不着时,要不周夫人陪她,要不秦桑绿枝陪她,再后来又有沈意远陪她,总归她没一个人生熬过。
夜里寂静,想睡睡不着时五感格外敏锐,未散尽的艾蒿气味,渐热有湿意的掌心,就连她自己的喘气声她都嫌烦。
眼下沈意远在不好叫秦桑绿枝进来,还没消气也不想主动同他说话消磨时间。
原本林晚宜还有耐心自己想法子入睡的,可什么闭气、冥想、深吸慢吐的招都试过了,连眼睛都睁得干疼了,还是没能顺利睡着。
樱唇翕动,默默把沈意远和林晏昼骂了一遍,连她自己都没放过。
念叨完还不解气,手心的潮热愈发重了,她再憋不住,管不了那许多,准备将幔帐撩开透透气。
说不定他已经睡了,再说即便他没睡,她支起幔帐怎么啦,是看月色,是吹夜风,反正不是为了看他。
正探手只指尖触到幔帐之际,小榻方向,沈意远突然出声。
“灿灿可知我为何欺瞒?”
声音带着许久未开口的沙哑,音量比寻常说话时要轻得多。
可更深夜静,林晚宜甚至觉得心口的跳动声吵耳,所以即便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她还是被他吓得心一起抖,手下意识缩回被子里,躺平睡好。
待心口处平缓了些,林晚宜才反应过来,暗暗吐了口气,她是要吹风透气,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只听他声音就反应这么大,幸亏幔帐没来得及撩开,不然保不齐他以为她半夜不睡觉也要偷偷看他呢。
美得他。
完全不可能。
这么想着,唇边不自觉微微翘了翘。
都这么久了,原来他也睡不着啊,他又不择床,为什么呢,想她吗?
离这么近还想,缠人啊——要是没她可怎么活啊——
笑容太盛,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觉得还气着不该为他笑,暗色中忙抿起唇。
唇上笑稍微抑制住,笑眼又更弯。
怎么能不开心呢?
他踏月而来时,她就开心;他说心悦她时,她更开心;他以性命起誓时,她先是急再是慌和惧,可事后细品,还有丝丝缕缕的甜。
再赌气也不耽误她喜欢他啊,所以从传消息的丫鬟进膳厅起,她的内心深处就是欢欣的。
笑着时忽然想起秦桑绿枝问她什么时候回王府的话,她暗自打算了一番。
明天肯定不行,太快也太轻易了,万一他以为她很好说话,以后不重视怎么办?
后日吗?好像也有些快,而且她难得回娘家住,还想多陪爹娘几天,但是她住久一点无所谓,可他贵为王爷,平白在岳丈府上住这么久,好像也不太好。
要不就大后日吧,三天,不长不短,到时她肯定气消得差不多了,况且瑞芷要成亲了,她得回王府准备准备。
好,就这么定了,大后日就原谅他。
正生着气的人,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算好了什么时候原谅,也不知她心里还剩下几分气,约莫是消得差不多了。
她自顾自地想着,没有回应沈意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