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深情对望。
林诺也不打扰,就那么安静的站着,看着。
前世原身思念丈夫心切,一见到费尚徳就激动落泪的去打招呼,阴差阳错之下冲淡了费尚徳和杜芷桃之间那浓得化不开的暧昧,其他人也就没注意到两人的不对劲。
现在么。
林诺就这么站着。
周围是如此的安静。
连空气都是安静的。
这样的环境下,是个人都能看出两个人不对劲。
费老夫人狠狠的皱着眉头,重重的咳嗽两声,开口问道:“儿子,这位姑娘是?”
那被太后派来伺候郡主的贴身宫女锦祥呵斥道:“大胆,这位是灵欣郡主。”
费老夫人一听连忙跪下,“臣妇参见郡主。”
林诺和其他人自然也跟着跪下。
杜芷桃连忙放开费尚徳,走过来,将费老夫人扶起来,“老夫人,切不可如此,您是长辈,怎么能对我行如此大礼?”
费老夫人起身,低头说道:“郡主是主,臣妇是臣,不敢妄称长辈。”
费老夫人如此恭敬,杜芷桃不知该如何处理,求救的看向费尚徳,费尚徳正要开口说话,费海源开口道:“娘,奶奶,你们不用紧张,郡主是个很随意的人,不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
费老夫人瞪了费海源一眼,“郡主不在意,是郡主大度,施惠于臣子。但臣子们若是不守规矩,那传出去就是大不敬。”
“奶奶,没有那么严重。”
费海源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没有丝毫政治素养。
他笑着面对费老夫人和林诺:“奶奶,娘,郡主这次遭逢巨变受了刺激,生了病,太后特准让郡主在将军府养病。”
费老夫人询问似的看向费尚徳,费尚徳点头,“娘,太后是这么说的。”
费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锦祥一看不乐意了,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护着杜芷桃,质问道:“费老夫人,莫不是太后让郡主在将军府养病,委屈你们了,露出这般难看的表情给郡主脸色看。”
“锦祥。”
杜芷桃拉了拉锦祥,小声呵斥。
费老夫人连忙说道:“郡主误会了,只是,将军府中近日有些事太后可能不甚了解,诺儿,你来说。”
“是。”
费老夫人显然是心累的很,身子撑不住了。
林诺淡淡的应了一声,说道:“锦祥姑娘,前几日,将军府为了给灾民赠药施粥,地契卖了,我的嫁妆也一半捐了一半卖了,家中已经没有余钱,这几日将军府上下也都是节衣缩食的过日子,肉眼可见,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也要维持这样艰难的周转。所以娘并不是不愿意,而是怕郡主来将军府养病,将军府却无钱照顾,委屈了郡主。”
赠药施粥,皇上亲封三品诰命夫人,全京城都知道。
要想在这个上面寻林诺的错处,那就等于是打皇上的脸。
锦祥是太后派来伺候杜芷桃的,代表的就是太后,所以她傲气。
但是,太后再大也越不过皇上。
杜芷桃娇柔的目光连忙投向费尚徳,“将军,我不需要太好的吃穿用度,只要和你们一样就行。”
说着,她低下头,晶莹剔透的眼泪默默落下,“只求你不要赶我走,我、我害怕。”
林诺立刻对996说道:“看,会哭的人多厉害啊。一哭,就哭得别人心肝儿颤,为她生为她死为她赴汤蹈火。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就这样的技能?”
“也没有吧……”996看过去,“费尚徳不是没说话吗?”
996话音刚落。
费海源立刻像护花使者一样冲了出来,“娘,你们想太多了啦,郡主很平易近人的,这一路上风餐露宿都过来了,她不是那种会在吃穿用度上挑剔的人。”
996:“……”
“爹,你说呢?”
说完,费海源还不忘把费尚徳拉下水。
费尚徳深深的看着如被暴雨摧摧残过可怜又无助的杜芷桃,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太可怜了。
好好的一个郡主,也就跟他的女儿差不多大,花一样的年纪,突遭巨变,全家都没了,还被掳到山上差点被侵犯。
这换了谁,会不害怕不做噩梦?
他刚好出现,救了小姑娘,小姑娘把他当成了保护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当又养了一个女儿吧。
添双筷子的事而已。
再说了,郡主有太后照顾,想必太后也会拨些银子照看,费不了将军府什么。
费尚徳开口对费老夫人说道:“娘,太后已经下了懿旨,郡主也不是那等挑剔的人,只要寻常饭菜就好。”
寻常饭菜?
林诺意味深长的看向杜芷桃身边的那个锦祥。
刚才费尚徳说出寻常饭菜四个字的时候,锦祥明显露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费尚徳是一家之主都已经开口了,而且太后亲下懿旨,本来就没有将军府拒绝的余地。
刚才这一番说话不过是那边问了,这边答而已。
费老夫人也很无奈,她只能对林诺说道:“诺儿,辛苦你了。”
他们这些大男人啊,从小有人伺候吃穿用度,根本不懂维持一个庞大的将军府的运转有多难。
更不明白要养一个郡主又有多难。
那皇家尊贵,郡主千金之躯,就不说吃穿用度上的顾忌和操心,这府内时时刻刻有个郡主压着,就连平日里行走处事都要更小心谨慎一些,那岂止是心累啊。
“儿媳不累。”
林诺微笑。
有什么好累的。
她又不是原身,还真把郡主当主子当女儿小心翼翼事无巨细的伺候着。
搁她这,就是把人往院子里一扔的事。
别问。
问,就是将军府没钱,都给灾民了。
而她,操劳过度,病了。
一行人恭恭敬敬的将郡主请了进去,林父偷摸的将林诺拉到一边,又再三叮嘱道:“诺儿,今天这事,爹爹势必要再和你叮嘱几句。郡主是千金之躯,又是太后的侄女,为父听说太后不久前听闻崇阳王噩耗,病了好一阵,一直念叨着郡主这个唯一活着的血脉。这郡主啊就跟太后眼珠子似的,你可得小心谨慎的伺候好了,可千万别把刚才那几句屁话当真。寻常饭菜那是郡主谦虚。费将军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性子爽直,你可不能跟着犯糊涂啊,一日三餐,该多少道就多少道,该怎么精细就怎么精细,要是缺钱了,就和爹爹说,知道了吗?”
“知道了,爹爹。”
林父点点头,语气中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抱怨,“也不知道你这个夫君怎么想的,拿个烫手山芋回来,做好了没赏,做不好了,全是错处。”
唉。
林父叹息道:“为父早就说过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做,这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可惜啊,能如同为父这样把这世道看明白的人太少了”
“是,父亲说的是。”
见林诺一副受教的样子,林父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然后林诺伸出手,“但是,父亲,我现在就没钱。”
林父瞪大了眼睛,“你钱呢?”
“刚才不是说了吗?捐了啊。”
“你你你。你咋那么笨呢?”
林父手戳着林诺的脑袋,“让你捐你就真全捐了啊,就不知道偷摸扣下一点藏着给自己用吗?笨死你算了。”
“父亲,没钱。”
林诺可怜巴巴的看着林父。
林父又骂了她两句,从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重重的放林诺手里,“拿着吧,省着点用。”
刚交代完,他想了想,又说道:“也别太节省,用完了再跟爹爹说。这次爹爹身上只带了这些,下次给你多带点。”
“嗯,谢谢父亲。”
林父点点头,走了。
林诺看着林父那已经弯腰弯成习惯直不起来了的背影,不由得一阵唏嘘。
其实林父算不上什么大坏人,就是个平庸无能,唯唯诺诺,无能无才的人。
刚才那一番话,说关心也是真关心。
只是这个世道没给原身细水长流过日子的机会。
郡主和太后要抢原身老公,还要抹掉原身的存在给郡主腾位置,原身不论有没有伺候好郡主,都注定是要被牺牲的。
郡主欢天喜地的住下了,费老夫人头疼,拉着林诺又交代了许多,说的话大体上和林父是一样的。
就是郡主尊贵,咱得小心伺候着,不能有丝毫怠慢。
行,那就伺候着吧。
林诺跟管家和厨房都吩咐了,以后家里一日三餐的开支,三分之二给郡主,其他的再分出来给将军府的人。
以前原身每天殚精竭虑的维持着一家大小的开支,还要保证不损伤郡主的尊贵,到最后,就她一人心力交瘁熬了三年,人瘦了二十来斤,别人倒是活得滋润的很,还有那么多闲情雅致去谈情说爱。
所以,凭什么呢?
凭什么就得燃烧了原身照亮了别人呢?
她不是原身,没那么无私大度,更不可能心甘情愿的为费家人付出。
既然这人是费尚徳和费海源带回来的,要苦那就大家一起苦。
至于分出三分之二还是只能吃点粗茶淡饭,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林诺吩咐完就回屋休息去了。
费尚徳和原身相处时就不热衷于房事,生完龙凤胎的两个孩子后,费尚徳就给自己腾了个房间自己住着了,和原身根本不同房。
林诺也乐得清静。
这些天,天天赠药施粥,林诺也很累,交代完,她就回屋睡觉去了。
林诺是躺下了。
杜芷桃那边就不太舒服了。
来京城的路上,风餐露宿是没有办法。
可是这都到京城了,入住将军府了,怎么还是只有这些吃的,只有这些用的。
杜芷桃看着桌子上的五菜一汤只有两个肉菜默默委屈着。
锦祥却忍不住了,“这将军府的人也太过分了,就算是赈济灾民花了点钱,能花他将军府多少钱。郡主,依奴婢看,这将军府的人是故意给您委屈受,咱不能就这么受着,奴婢这就去找太后,求太后作主,好好惩治这帮人。”
“你别胡说。”
杜芷桃心里不高兴,还是制止了锦祥,“将军夫人连自己的嫁妆都全捐了,说不定是真没钱。”
“那就算将军府没钱,旁的呢?”
锦祥愤愤不平道:“郡主,您可是郡主啊,一般官员家,郡主暂时入住,那都是小心伺候着,屋子里的被套褥子都得是全新的,再不济也是苏州府的精品丝绸,再看看这将军府的,拿出来的竟然是普通的棉丝,这不摆明了在敷衍您吗?”
杜芷桃叹了口气,“不说了吗,没钱。”
“将军府再没钱,难道还找不出两套丝绸被子吗?说白了,还是没用心。”
锦祥跪下说道:“郡主,你不能脾气这么好,太后让我伺候您就是来保护您的。”
杜芷桃水润的眸子动了动,没说话了。
“郡主!你要自己立起来,别人才不敢造次。”
“那……”杜芷桃犹豫的说道:“我去问问将军。将军是个好人,如果有人故意怠慢,将军会帮我惩治他们的。”
说完,锦祥站了起来,扶着杜芷桃走出去。
绕过两条长廊。
杜芷桃来到了费尚徳的书房。
书房内燃着淡淡的紫檀熏香,有静心凝神的功效。
“郡主。”
费尚徳只是一个三品将军,见到杜芷桃还是要行礼的。
只是在他心里始终还是觉得自己和杜芷桃是平等的,所以行礼相当敷衍。
这份敷衍落在锦祥眼里又是对郡主的一种轻视。
她不爽的看了费尚徳一眼,说道:“费将军,你们将军府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锦祥质问道:“堂堂郡主,按照朝廷规矩,晨食七道菜,正午和晚膳各十三道菜加两道甜品,结果咱们郡主来将军府的第一天,吃的第一顿饭就只有五道菜,其中还只有两道荤菜,你们将军府就是这样对待郡主的?”
“锦祥,你说话不要这么尖锐,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就怕不是误会,是有人不喜欢咱们郡主,故意苛待。”
锦祥阴阳怪气的说道:“刚才在门口就给咱们下马威,现在进了府又落郡主的面子。将军府要是不欢迎郡主,直接说,太后那边还盼着郡主早点回去陪她呢。”
这话说出来就是代太后问罪了。
费尚徳头疼。
他一向对吃的并不上心,府内的大小事务都是妻子林诺在管,平日里都是有什么吃什么,今儿个中午吃饭,他也是想着事情在吃,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同,只依稀记得菜的分量确实是少了一些,好像只有三菜一汤。
费尚徳觉得这都是小事,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点事女人们都要斤斤计较,他直接说道:“郡主,请放心,以后臣会吩咐下人严格按照郡主的位份准备好膳食。”
听到这话,锦祥都无语了。
这是几道菜的问题吗?
她一直力劝郡主过来问罪将军府难道真的是为了几道菜吗?
那是为了立威,为了教训这一帮一来就轻视郡主的人,好让郡主以后在将军府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锦祥还要开口说话,让费尚徳去彻查,杜芷桃拉住了她,“锦祥,将军府也有难处,你不要耍性子让将军不高兴。”
锦祥扁着嘴,道了声是。
杜芷桃让锦祥离开,含情脉脉的看着费尚徳,“将军~”
“郡主有事尽管吩咐。”
“将军,我听说慈溪寺很灵。过几日是父亲生辰,我想去慈溪寺为父亲母亲供奉几站长明灯,我、我一个人害怕,你可以陪我去吗?”
杜芷桃伸出一只手,紧张抓住费尚徳身上的衣角,仿佛生怕他不答应似的。
费尚徳下意识的就低头,抓着他衣角的那只小手是那么的细嫩柔软,那微微用力的挣扎仿佛她抓住的不是他的衣角,而是一根浮木。
而她是溺水的人。
在期盼着他的救赎。
“将军。”
费尚徳失神了。
杜芷桃却以为他不想答应,她长长的睫毛一动,一颗清泪落下,落在了费尚徳的心里。
就像着了魔一般,费尚徳下意识的就伸出手指去擦拭小姑娘脸上的泪水。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她的肌肤。
宛如刚刚剥壳的鸡蛋,如新生儿一般的细嫩。
“将军,没有你,我害怕。”
杜芷桃伸出手抓住他的大手。
他的手是那么大那么粗糙。
那上面常年习武留下的老茧都让她如此的有安全感。
多么亲密的肌肤之亲啊。
费尚徳脊背一震,慌乱的推开杜芷桃,他躬身说道:“郡主有命,臣不敢不从。”
杜芷桃欲言又止的看着费尚徳。
她不明白,刚才她明明感觉到了,将军对她是那么的温柔,他明明对她也是有感觉的。
这一片在心底荒野疯狂生长的情愫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单恋。
但是,为什么忽然之间,他又距离她那么远。
就像这一路走来一样,忽然之间,他们是如此的近,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他们两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和女人。
但是,忽然之间,他们又是那么远。
若即若离之间,他对她的所有好都退步变成了一个臣子对郡主的好。
杜芷桃泪眼朦胧的说道:“将军,我等你。”
现在,以后,未来的每一天,她都会等他。
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杜芷桃走了。
费尚徳站在原地,思绪一片混乱。
他感觉自己着魔了。
作为一个臣子,一个男人。
他质问自己。
刚才究竟在做什么。
怎么能对郡主如此无礼?
费尚徳用所有的理智警告自己,“费尚徳,郡主是君,你是臣。郡主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把她当女儿,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女儿在心疼。”
整理好全部的思绪,费尚徳让人去告诉管家,按照郡主之仪给郡主准备好每日的膳食,说完,他就去演武场了。
管家刘砷听到消息,想解释。
奈何将军府的规矩,将军在演武场演武时,任何人不得打扰。
刘砷无奈只好去回禀了林诺。
林诺喝了口热茶,并不在意反而笑了笑说道:“既然是将军的命令,就听将军的话。”
“可是,夫人,您是知道的账上没多少银子了。田地和铺面下月的租金还没到期。”
“没关系,从庆余斋赊账。”
林诺淡淡的说道:“将军不讲究吃穿,咱们府内的厨子都是普通厨子,这等普通手艺怎么配不得上郡主的身娇肉贵。只有庆余斋这样的京城第一大酒楼的菜品才配得上。你拿将军府的令牌去赊账,就说郡主要吃,让庆余斋的伙计每日三餐准时送过来,月底结账。庆余斋的老板连着宫里御厨的关系,知道中间利害关系,不敢不送。”
“是,夫人。”
刘砷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但是,夫人,庆余斋价格昂贵,咱们将军府的那点收成,恐怕撑不了太久。”
“你不用考虑这些,按照我说的办就是。”
毕竟,也不用撑太久。
林诺端庄的笑着。
既然夫人这么说了,刘砷只得照办。
这晚膳么,庆余斋就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