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吧。”
岁星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时厌看上去不像是会说谎的那种人。
少年的唇边不知道怎么被砸裂的,说话的一瞬猩红血线顺着唇边流。时厌低低伏着的身体向上支了支,面露讥嘲地看着站在岁星身后,身形高大的男人。
逆光而立,宛如降临人间的神祇,然而神祇的芯子早就被恶魔侵袭,用着观音皮,做着恶心下作的事。
空气静默了下来,岁星不敢细想,也不敢回眸看上一眼,出来时,明明两个人商量着要喝酒,怎么会这么快出来。
真男人从来不会这么快的,像是这种多年未见的重聚场面,不喝得醉醺醺,都不算实打实的交情。
“尿好了吗?”温白鹤柔和至极的音色从岁星背后传来,像是黏腻的毒蛇,沿着岁星的全身爬了一边。
岁星没有回头,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好了。”
在主人家说着主人的话,还被人抓了个现行,岁星感觉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尴尬过。浅浅的绯色在岁星的颊肉上慢慢晕染开来。
温白鹤的视线落在时厌身上,少年立马厌恶地别过脸。
“你说现在怎么办?我的名声被你抹黑了,为什么要在手臂上弄这么多伤?是为了给父亲看,我在虐..待凌..辱你吗?”
深可见骨的红色疤痕,布满两只手。狼狈地满身灰尘,被腥稠血液泅湿的裤子,黏糊糊和腿粘连在一起。
上一次见到时厌时,大概也是这种不可一世、但又很可怜的模样。
他这幅样子,让岁星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曾经见过的一只流浪狗,狗狗拥有湛蓝通透的眼睛,得了很严重的皮肤病,对谁都凶。不叫,被路过的车辆辗到腿都没什么反应。岁星丢过狗粮,丢过香..肠,无论如何都喂养不熟。
岁星的天秤不由自主地偏向时厌,他忍无可忍地回斥温白鹤:“教育孩子也不是这么个法子,你这样只会让他更叛逆。你说话那么难听干嘛。”
时厌眼睛颇为稀奇地看着为他说话的岁星,一面之缘,就能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说是不经意他是不信的……可是又为什么接近他,他现在一无所有。
说完话后,岁星乌沉沉的眼睛转了转,浓密睫毛湿重地半垂着,他清软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你说话那么大声干什么嘛。”
“我不是个好人,而且心思歹毒,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大概你会失望。”温白鹤边说边靠近岁星。
岁星终于忍不住回过眼,男人近在咫尺,整张面容隐匿在昏昧的光线中,看不清具体神情。
可是出于某些不可说的直觉,岁星感觉自己很危险。
他一步步向后退,温白鹤便步步紧逼。
直到岁星感觉退无可退,再往后便是时厌,他不能碰到伤患,无论如何都不能。
“对不起。”岁星软下声音道歉,至始至终都没有歉意该有的态度。
“你真好看。”
蒙昧昏暗的光线下,岁星小半张脸浸在光下,惊慌失措的可怜样子像是跌落在水中的樱花,不想怜惜,只想要撞破毁坏得更加彻底。
在一篇强制爱文学里,好看也不是什么好的词汇。主角受因为盛世美颜活在亵玩中,而眼下……
温白鹤说话的语气看上去克制忍耐。
岁星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电影里会有的角色,西装暴徒,白天是大公司的老板,晚上就化身为shā • rén狂,游离于白昼和黑夜之间。
他想要看时厌,想起来时厌自己都是小可怜,只好无助地和温白鹤对视。
就这件事来说,的确是他的错。别人兄弟间的私事,于情于理都轮不到他一个外人置喙,从进门的那一刻起,温白鹤始终都是温和有礼的,并没有做出任何有悖礼节的行为。
温白鹤是彬彬有礼的主人,岁星想,他却是个擅闯的客人。在没有经过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将整栋别墅都搜寻了一遍。
“吓傻了吗?”温白鹤似是轻笑一声。
“对、对不起……”岁星回过神来,惊觉温白鹤和他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这么近了。
“为什么要乱跑?”
“我只是很担心时厌。”
“我不是说过他犯了错误,在关禁闭吗?”
温白鹤打断岁星的辩驳,语速比之前的不徐不疾要快乐些,岁星听出来他话中的斥责之意。
“我……我……”
岁星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从哪个方面来看好像都是他错了。
水红的唇色,像是被捣碎的玫瑰,泅湿着水汽的眼睛里倒映着温白鹤的身影,像是另类的裱画框囚住了温白鹤。
“怎么,找不到好的辩词为自己辩护了吗?”
“方才不是很巧舌如簧吗?长得不怎么样,倒是惯会勾..引人,言两语颠倒黑白,偏偏哄得有人想为你赴刀山下火海。”
温白鹤捻着佛珠,瞥到了时厌紧握着的拳头,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毫不怀疑,如果眼前的娇气包被动一下,下一秒那拳头便会毫不客气地砸到自己脸上。
烦。
糟糕透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讨厌时厌的原因,一个野种而已,给了他多年未有过的危机感。像是称霸草原的狮王,某一天突然又来了一个虎视眈眈的老虎。
这种感觉很令人讨厌。
岁星感觉这人就是有病,不然为什么会前言不搭后语,说话前后矛盾。上一刻还是在说他好看,下一秒便是他长得不怎么样。这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羞辱他一下。
不对……他记得有戴口罩的。
这才发现慌乱之中,口罩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带子滑落了,只剩下了另一根松松垮垮挂在而后,口罩耷拉在颊侧。
岁星掩耳盗铃地又把口罩戴好。
小动作落在温白鹤眼里有些好笑,他抬手,细长的指勾着口罩细带,又摘下来,可看着岁星眼里滚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没有落下来的眼泪,便忍不住想要他哭。
最好是又哭又惧怕。
“藏什么?你以为你是漂亮到谁都得跪下来钻你裙子下,做个裙下之臣吗?还是说,你觉得你觉得戴上口罩就没人能认出来你?”
岁星不想在攻一攻面前坐实哭包人设,翻云覆雨的掌权人很酷,步步为营的小狼狗也厉害,可是哭包听着都好怂怂。岁星拼命忍着眼泪,秀气的鼻子尖尖又酸又涩,温白鹤说的话毫不客气,下午前才迫于财力屈服于短裙的岁星忍不住想了下那种画面。
太、有、病、了!
“我没有勾.引谁,也没有想要谁为我做些什么,我只是简单的,想要物归原主而已。”
“我在楼下的时候,说过让你把东西留下,我来代还。”
“可是……”他以为这种事情亲自做可能会更有效果,岁星擦了一把眼泪,蹭了白皙的手心湿润。
刷好感的事再假借他人之手,不是蠢,就是懒。岁星感觉他虽然可能没有很聪明,但是他一点都不懒。
“没有那么多可是。”
岁星的脸被越逼越近的温白鹤一把桎梏,莹白的颊边肉被掐得发红。那么小一张脸,好像只用一只手就能够完全遮盖着。
骤然而至的动作惊得岁星挣扎起来,男人的手看着好看,可真当那只手紧紧扣着自己的下巴时,说是钳子都不过分。
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滴在温白鹤的虎口处,沉寂的心灵仿佛被雨润湿,种子触雨即发,猛的抽条出来。
温白鹤看得目不转睛,除了婴儿,以及小孩,他从来没有见过谁能够随时随地掉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那颗很小的粉色泪痣,被弄得湿漉漉。
戴着戒指的拇指拭去了那颗泪痣,温白鹤想到几个月前他在书房里看书时,也是有那么不听话的一片樱花,被风吹到了冒着热气的茶水。
漂浮漂浮被浣洗。
温白鹤现在的状态很奇怪,岁星有点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岁星不会察言观色,搞不明白男人此刻的情绪,只是凭着语气和说话的内容来看,应该只是主人对擅闯的客人表达出愤怒的情绪而已。
说实话,当着主人弟弟的面说主人坏话还被抓包是个很尴尬的事情。
岁星一面抑制不住羞愧尴尬,一面又觉得他做得很对。
毕竟前几天,那几个人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温白鹤指使他们去搞时厌的样子。要是他今晚不来找时厌,时厌会不会死在温白鹤手里?
哥哥嫉妒才华出众的弟弟会和自己争夺家产,于是先下手为强,来做掉弟弟,很合理。
“想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我去同学家里,不小心看到同学的爸爸把同学打得半死,我去管的话,算不算无理取闹,没有教养。”
被钳着脸颊,岁星说话很费力,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断断续续才说完。
他想露出一个笑,以示自己没有在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做出表情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岁星只好微微睁大杏眼,来表现自己的无辜。
“时厌身上的伤是自己弄的,和我没关系,我只是让他在这里静思,反思一下自己的过错。”
岁星犹疑地开口,眉间蹙起很浅的弧度:“他犯了什么错?”
说起来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时厌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要这般大动干戈,好像做了什么不可赦的大事。
时厌冷笑出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岁星被这声冷笑吸引,偏了偏头想要去看时厌,又毫不客气地被温白鹤偏正回来。
“错?我有什么错?”
时厌狂笑不止,全身的伤痕好像让他感受不到一点痛,笑得眼角湿润,冰冷狠毒的视线如同淬了毒一样盯着温白鹤。
“你说的是我拿酒瓶砸的那老头吗?他年龄比温成尹都大,还企图碰我吗?”
“那他被砸可能是活该,你是不是也觉得,他用那恶心的玩意弄过我,任由摆布,伺候那老不死开心了你就爽了吗?”
“你知道你砸的是谁吗?小厌,你这脾气都是从哪养成的?你做事情前都不会计算后果吗?”
“因为被碰的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何不食肉糜呢?温白鹤,收起你假惺惺的嘴脸,我看着恶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破地方就是你开的。”
争吵间,温白鹤放开了岁星的脸,脸颊下明显的红印一眼就能够看出来遭受了什么。
说是争吵,但又够不上争吵的范畴。时厌整个人都是冷的,森冷讥嘲的视线落在温白鹤那张脸上。温白鹤则更气定神闲些,像是年长者在看无理取闹的稚童一样。
崩裂开的伤口正在往外渗出血,岁星见不到血,心下悸动,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来包扎,四下寻找一番,最终弯下腰捡起来一把染血的匕首,笨拙地握着沉重的柄,上面嵌着翠绿色的宝石,磨着岁星柔嫩的手心。
岁星低着头,忍着心疼,在中午才买到,穿了没多久的裤子上划出长长的一段布条,然后轻轻抓着时厌的手臂要给他包扎。
“时厌,你别做表情了。”岁星的声音软而甜,细听之下还有带着颤的哭腔。
“怎么,又丑到你了?”
时厌侧目,斜了一眼哭唧唧的漂亮鬼,泪涔涔的,明明伤的是他,疼的也是他,可岁星哭得活像伤口在自己身上一样。
丑吗?当然不会是丑的。时厌负伤时反倒有种狰狞凶野的美感,像是长在悬崖峭壁的花,又冷又扎人。
岁星听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记着刚才的话,就知道这人要比自己想象的情况要好上一些。便默默低头,小心替他缠伤口。
衣服的布料透气,质地也柔.软,岁星轻手轻脚倒是没有弄疼时厌。包扎完伤口裂开的那只手之后,岁星又不伦不类地绑了个蝴蝶结。
“太女气了。”时厌看了眼蝴蝶结,以及垂着眼的岁星。
那睫毛耷下来时,宛如孔雀翎做成的扇子,又浓又密,怪不得能挂上湿漉漉的眼泪。
“公主的手就是比一般人要笨点,恐怕平日里连家务都没做过吧。”
连简单的蝴蝶结都做得歪歪扭扭,丑得离谱。看样子说不定平时穿的衣服都是需要别人帮忙。
话虽如此,倒是没有动手解开那不太好看的蝴蝶结。
听了两个人的对话,岁星这才明白大概是发生了什么。难怪时厌会被开除,拿酒瓶砸人头的确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可是抛去这一点不谈,难道在那种环境下做一些正常的工作,也要被迫接受骚扰吗?
岁星听得愈发感觉温白鹤的确是个何不不食肉糜的上位者,说出来的话都有一种伪善的感觉。时厌是脾气不好,要是一般人,说不定被强迫了也没有渠道解决问题。
更何况……时厌现在已经被温家认回去了。
方才背着他说他坏话的小鬼现在又温柔款款地垂着脑袋,替他那野种弟弟包扎,温白鹤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画面刺眼。
“反思好就去找朱先生认个错。”温白鹤语气淡淡。
“认错?你做梦,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你不感觉你一口一个反思说着很可笑吗?”
年龄相差没有很大,偏要拿着这几岁的年龄差来拿乔,时厌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没人管,连生她的那女人都没管,现在被十八年面都没见过的所谓哥哥一口一个反思,简直讽刺。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知道你姥姥生病,你急用钱,但是你刚来那天,我有没有说过,医药费温家会出钱?小厌,你不要总是在胡闹。”
“我不需要你们这幅假惺惺的嘴脸。温白鹤,这里只有我们个人,你不需要伪装成活菩萨的样子,旁边那小公主没什么脑子,估计对你而言也是分类到无用的那一栏里,当着他面装也没用。”
时厌从头到尾都没有后悔过所作所为,上位者那副赏赐的态度也很让人厌烦。
岁星弱弱插了一嘴小声纠正:“我不是公主。”
“知道了公主。”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高高的青年,像是才来没多久。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几人。
要是再来个谢屿,估计就是大型攻攻破防的修罗场。可惜没有,岁星怕两个人的战争会波及自己,刚好皮带送完了,温暖也送了,便打算转身离开。
岁星转身欲走,反被人拦住了。
“跑什么啊公主?别怕,他不会碰你。”时厌将岁星一把拉扯回来,扣在自己身边,强迫岁星留下来看戏。
“还有,你不觉得你自己的话很好笑?嘴里说着他难看,眼睛快黏上去了吧。”
时厌看上去瘦弱,可那力道一点都不轻,岁星差点跌在时厌怀里。
岁星嗅到了一股很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淡淡的洗衣液香,那味道很轻,岁星偏过脸,和时厌拉开距离。
流浪的狗狗不会因为人类的投喂而主动示好,那是后来那只狗狗见到他时没有再凶,也会象征性地摇摇尾巴。
岁星并不想当谁的救世主,他只是凭感觉地把情感倾向给谁。
润红的嘴唇看上去很好亲.吻,那要是亲上去也会哭吗?不知道是报复心作祟,还是其他道不明的原因,时厌忽然想要吻一下岁星,来看看是不是连亲.吻都会哭。
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揽上了岁星的腰肢。
岁星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厌要做什么,只是很惊讶突然间的靠近。
索性将错就错,时厌缓缓迫近,含.住了岁星的嘴唇,和意想之中一样的柔.软。时厌吻得更深了些,濡湿温热的口腔,实在像是热化开的蜂蜜,暖洋洋,带着浓浓的甜。
没有过恋爱经验的少年吻起人时,也自带一股未驯化的野,莽撞而谨慎,边吻边探寻,舔舐着那截软嫩的舌尖。
岁星动也不敢动,整个人愣在原地,时厌卷进来的血腥味有种铁锈的甜,生出一种在饮血的荒诞错觉。
不,更荒诞的应该是……为什么以后会痴恋谢屿的时厌会亲吻他。
茫然、无措、惊慌、羞恼种种复杂的情绪一起浮现出来。岁星感受到陆明宴和温白鹤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推了推时厌,试图把时厌推开。
花枝弱柳似的手臂推在时厌身上,反倒让时厌吻得更深。
攻中叛徒,不可饶恕。岁星希望陆明宴或者温白鹤能够把时厌拉开,可是等了一会都没能等来。岁星忍无可忍,狠狠踩上时厌的鞋尖。
陆明宴终于反应过来,将时厌拉开。
吻的时间太久,岁星大口大口呼吸着,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汲取,像是被困在了深深的海里。
唇色被吻得艶丽湿润,岁星眼眸里凝着水汽,鼓着勇气,狠狠地挥了一巴掌过去。
清脆的声音落下,时厌的脸上迅速出现一个不太清晰的巴掌印。在他有淤青伤痕的脸上,看上去并不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