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报备,事中同行,事后……马车还在路上呢,自然还没有到事后。可裴元瑾的面色依旧不佳,手指夹着那张请柬翻来覆去。
傅希言小媳妇儿似的坐在旁边,脑袋却在沉思,沉思自己为什么要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儿。
“这张请柬……”
裴元瑾的话刚起了个头,傅希言就精神一振,正襟危坐着聆听。
“你可知是谁送的?”
傅希言比了个一咪咪的手势:“猜到些许。”
裴元瑾扬眉看着他,等他坦白从宽。
傅希言说:“我猜是……”
马车突然停下来,车夫在外面喊“公子,到了”。
“到了。”傅希言笑着附和着,突然皱眉,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问车夫,“这么快?”
车夫自得地说:“安全又快速。”
……并不想夸你。傅希言看向裴元瑾,仿佛在问,要不要再兜一圈?
裴元瑾掠过他,起身往外走,傅希言身形如闪电,突然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个名字,然后牵着他的手,跟着下了马车。
两人个头上还有些高矮之差,可站在一起,却珠联璧合一般,极为和谐。
车夫上去叩门,门里出来个老仆,没什么倒屣相迎的超高规格,一应如普通宅邸,但是往里走,便发现这地方说是公园也不为过。
拐过照壁,迎面便是一座花园。他们来得尚早,天□□暗未暗,又值春暖花开的时节,群芳争艳,满园的姹紫千红不说,还高低错落,摆出各种造型。
傅希言上次看到这般盛景,好似还是前世的洛阳牡丹园。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别的客人到了,三五成群,赏花惜花论花,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老仆将他们领到一处签到台前。
案台古朴,放置着文房四宝,样样不是凡品。
姿容秀丽的年轻妇人仪态万千地坐在台子后面,笑吟吟地比了个请的手势:“贵客是留诗、留画、留文还是留字?”
……
傅希言默默落后一步,靠在裴元瑾的身后,用行动表示自己愿意做他背后的男人。
裴元瑾:“……”莫名在意料之中。
他执笔挥毫,一横划出,在偌大的空白处留下一个霸气凌人的“一”。
妇人身体一僵。
像芬芳夫人私宅这样的地方,起初当然是闻名于厨子的手艺,菜肴的美味,但再好的厨艺,日吃夜吃总有吃腻的一日。私宅后来能维持盛名,得益于文人墨客之间流传的名声。
谁都知道芬芳夫人眼力出众,若诗文字画受她肯定,很快便能声名远播。能得到请柬的,无不是久负盛名的文豪才子,每个人都似这满园的鲜花一般,使出浑身解数,恨不能多放几张纸,好让自己尽情施展才华,像眼前这位只留一笔的,还是空前第一位。
可是当她细看那一笔时,神色凛然,好似自己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字,一个比划,而是一把剑,一个招式,凌厉的剑气几乎要破纸而出,像自己刺来。
她越看,心越惊,越惊,目光越不敢移开,深恐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喉咙就会被刺个对穿。
眼见她额头冷汗直冒,脑子晕眩阵阵,傅希言急忙将纸抽走,饶是如此,她还是摇摇晃晃地摔跌在地。
一声轻笑响起,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穿着一身牡丹印花大红裙,领着几个十二三岁、样貌不俗的小丫鬟,款款而来。
“天下武王第一人的剑意岂是吾等凡夫俗子可以直视?妾身芬芳,见过少主、鉴主。小女无状,让二位见笑了。”
她双手接过傅希言手里的纸,取出一只玉做的匣子,将之珍藏密敛,交给身后的丫鬟,轻声道:“送入惊才阁。”
小丫鬟接匣而去,又有小丫鬟将之前的妇人扶起来。
傅希言看她步履蹒跚,未从刚刚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便道:“能看出字中剑意,令嫒应该在金刚期之上了吧?”
芬芳夫人道:“三十好几才入金刚期,便自以为了得,今日便叫她看看,何谓人外有人。”
她女儿讷讷不敢做声。
裴元瑾淡然道:“以令嫒的资质,能入金刚期,的确了得。”
芬芳夫人笑容微顿,置若罔闻,转身在前面领路。
花园中央放了两排矮几矮凳,目前无人入席。
每张矮几都放了瓜果点心,皆为反季水果,殊为难得。
矮几后面挂着大大小小形形sè • sè的灯笼,白天看,五颜六色,与花朵呼应,到了晚上,想必另有一番风情。
傅希言和裴元瑾相携而来,并未引起涟漪。众人一拥而上,围观的是芬芳夫人,偶有两眼瞟来,皆为打量,似乎在疑惑这两人是谁。
文人自矜,大多有自己熟悉的圈子,除非天生孟尝君的性情,不然对“圈外人”并不会一见面就报以热情,而裴元瑾和傅希言的传说都与江湖、朝堂有关,他们即便听说过,也想不到传说中的人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天色将暗,小丫鬟们开始四处游走点灯。
傅希言一向不喜欢这个世界的夜景,实在是黑夜弥漫的威力惊人,再美的景色入夜之后,都会一团漆黑,再不复昼日艳态,可是芬芳夫人深谙“夜景”的布置之道,看灯笼大小不一,仿佛身处繁星之间,而远处连成一片,又如银河倒挂,美不胜收。
天边尚未全黯的夕景,此时反倒被映衬得平平无奇,而满园的花卉在风中轻轻摇曳,又在点点灯光下,绽放青烟笼罩般的朦胧之美。
众人始入席。
裴元瑾和傅希言被请到上座,芬芳夫人对满脸不解的人解释道:“裴公子一字成龙,今日独占鳌头,首席当仁不让。”
文人们不禁露出羡慕嫉妒之色,立刻有人想要领略书法。
芬芳夫人说:“已入惊才阁。”
众人一阵惊叹,看两人的眼神大有不同,不少人已经跃跃欲试着要上来攀谈结交,恰好,丫鬟们鱼贯而入,开始上凉菜。
傅希言此趟来,就是为了品尝美味。美食当前,很快将请客人没来这件事抛到脑后。
因为裴元瑾一字拔得今日头筹,众人为免献丑,席间鲜少谈诗论文,吃得十分安静。
第一道凉菜是凉拌笋丝。
摆盘暂放一边,笋丝甫一入口,傅希言便暗暗叫好。这一年来,他跟着裴元瑾走南闯北,也吃了不少当地的小吃,的确春花秋月各有所长,但比起精致,此间为最!
那笋丝每一根的粗细长短都是一模一样,而且入口清爽,咸淡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便能感受到初春来临,万物始生的爽脆。
其后的肉食、河鲜、菜蔬……无一不是食材精益求精,烹饪别出心裁,入口惊艳绝伦,令人回味无穷。
等所有菜肴上完,芬芳夫人才上了一盏酒。
裴元瑾喜茶,傅希言喜喜茶,总之,都不大爱喝酒,只是因为先前的美味,才忍不住尝试了一口,竟是味甘不苦的果酒,喝完之后,口齿尚有余香,为今日的筵席画下完美句号。
傅希言感动地说:“果然美味,是可以写日记的那种好吃。”
裴元瑾没有说话,但看脸色,显然也很满意。
芬芳夫人最后出现送客,身上还沾染了些许厨房烟火的味道,傅希言这才明白她的“芬芳”从何而来。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傅希言走在最后。他想,吃人嘴软,若要求人办事或讨价还价,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直到他走到门口,“一枝梅”也没有出现,他回想今天宴席上的人,好似都是赶赴一场春天的约会,不像是另有目的。
请柬上说的会面难道就是会一会那道“葱油拌面”么?
临行前,芬芳夫人突然送上了一个木匣子。
傅希言问:“这是?”
芬芳夫人微笑道:“鉴主若是喜欢妾身做的菜,就务必收下。”
傅希言脱口道:“VIP卡?”
芬芳夫人一怔:“您回去打开便知道了。”
不等傅希言详询,芬芳夫人已经转身回府,并亲手关上了大门。
傅希言把匣子放到耳边,细细听着,问裴元瑾:“该不会是定时炸|弹吧?”
裴元瑾说:“你非要凑近才能听到里面是什么吗?”
倒也……不用,但安全起见,傅希言将匣子放在芬芳夫人门前的台阶上,退后几步,弹出一道真气,将匣子拨开,然后就看到了一沓纸。
傅希言上前一步,将纸拿出来,发现竟然是芬芳夫人私宅的地契以及芬芳夫人母女、丫鬟们的卖身契。
他震惊地扭头看向裴元瑾:“这……我发誓,这个真的不是我设计的。我真的没想金屋藏娇!”
裴元瑾:“……”
*
对于裴元瑾和傅希言出去吃一顿饭就吃回来一个餐厅这件事,鹿清也只能表示羡慕不嫉妒了。要是当年他有这样的奇遇,大概到现在都是金刚期。
傅希言将地契和卖身契放在桌上,一脸困惑:“这位梅先生没事吧?”
傅辅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猜出对方的身份了吗?”
傅希言说:“我原本以为是梅下影,现在不太肯定了。”
傅辅问:“为何?”
傅希言说:“他看起来不像这么有钱的样子。”
傅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