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觉得自己这次也算是命大,听起来这么吓人的经历,从高崖上摔下,又掉进了河里,被冲出去后困在野外。竟然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伤。
不知道现在离着她坠崖过去几天了,室内光线太黯,窗外夕阳西下,明霜转眼看向一旁男人。
江槐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一直坐在黑暗里,不说话,不开灯,不动弹,甚至没有伸手去擦拭一下自己唇边的血渍。
他原本生得美,此刻更如宛如一尊在神龛之上的雕像,身上那种疏离清冷的出世之感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配着唇角未干的血渍和咬痕,又显得无比诡异的艳冶。
她身上干干净净,显然已经被细心清洁过了,有人给她清洁了,刷牙洗脸,右手伤口也已经被妥善处理好了,明霜在心里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右手臂,想靠着床坐起,可能因为躺着太久了,一时间竟然没有起得来。
雕塑动了,江槐扶住了她,冰凉的手指给她塞了个软垫,靠在她的背后。
居然没有自己过来抱住她。
“把灯打开。”明霜说,“江槐,这里太暗了。”
她说话有些慢,虽然刚喝了水润了喉咙,但嗓音里还带着一点软绵绵的沙哑。明霜从小胆子大,这次其实说受惊,倒是也没受多少惊,就是后半程有些记挂他。现在她全胳膊全腿回来了,江槐又是这个样子,明霜心里有点不高兴。
都回来了,还要怎么样,江槐莫非还需要她哄?
江槐坐在黑暗里,安静凝视着她,不挪眼。
黑暗能给他安全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他习惯于黑暗,窄小,阴暗的地方。
上高中时,江槐刚开始独居,他经常失眠,睡不着时,能独自在黑暗里坐一个晚上。明霜不一样,明霜喜欢开灯,明霜没有灯光会睡不着,即使是和他一起睡,也喜欢点一盏小夜灯。
他的霜霜,喜欢亮一些的地方,他恍然初醒一般。江槐把灯打开,又坐回了原位。
他安安静静坐着,一言不发,那双乌黑美丽的眼睛,视线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唇还在流着血,那个咬痕极深,极为扎眼。明霜被这种视线看得有些难受,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和他说什么,有人敲门。
江槐起身打开了门,推门而进的是一个端着托盘的护士。
“到了换药时间了。”护士有些疑惑,看了看室内,打开了灯,“病人刚在休息吗?”
江槐没说话,推门进了盥洗室,很快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他倒是也知道,他这幅样子没法见人。
明霜这才看清楚室内陈设,是一间安静宽敞的单人病房,入目皆是雪白,护士说的英语,应该还在国外。具体不知道是哪里,不过总归江槐还是没把她打包直接塞回国。
以前明霜觉得自己性格够神经病了,但是她发现,江槐比她更加神经病,所谓咬人的狗不叫,她很多时候只是嘴巴毒了些,雷声大雨点小,很少真的做出点什么。而江槐看似安静寡言,闷声不响,经常能不知不觉就搞出个大事情来。
明霜找护士问了问现状。
“你昏迷了两天。”护士说,“高烧,右手轻微骨折,上肢擦伤,这几天最好静养。”
“谢谢。”明霜才知道自己右手居然也骨折了,原本以为只是一些擦伤划伤,没想到那一下砸得那么厉害,她当时刚从小溪爬出来,还带着个人,早没力气了,往后一摔时,她只来得及把赵西檬护在怀里,当时只觉得右臂一阵火辣辣的疼。
而现在,她的右手已经打好了绷带,但是没打石膏,看得出骨折确实不严重。
“西檬怎么样了?”明霜问。
护士有些疑惑,“西檬?”
“和我一起被救上来的那个小女孩。”明霜说,“大概十一岁左右。”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护士说,“要开始换药了。”
江槐从盥洗室推门出来了,薄唇上水色未干,洗净了血渍,但是依旧能看到下唇那个深深的咬痕。他面色苍白,整个人看着高挑修长,竟然和她一样,也清减了不少,就在这短短几天。他站在明霜床边,看着护士给她换药。
护士拿着无菌钳,把明霜右手臂上绷带拆掉,动作很娴熟,又观察了一下她的伤口,“准备给你消毒了。”
明霜一瞧瓶子,用的居然是双氧水,小脸瞬间垮了。她这几天消瘦了些,一张莹润的瓜子脸显得更加下巴尖尖,平日里骄纵的大小姐,此刻少见的惹人怜爱。
护士当然不吃这套,她迟疑着,看向一侧江槐。
江槐抿了抿唇,握住明霜垂落在床边的手。随后,护士把双氧水敷在了她伤处,明霜惨叫了一声,她指甲很长,养得很好,此刻掐他没省半点力气,江槐没做声,神情甚至都没有变化,由着她对他发泄。
他手也生得漂亮,皮肤不用说,手指也指节分明,劲瘦如竹节,食指上还残余着她十八岁那年留下的咬痕,如今又多了一个痕迹。没见血,明霜见他苍白的脸,下意识留了点力气。
护士给她换好药后,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医生,和江槐低低交谈,大抵是在谈论她的身体状况,夹杂着不少于医学术语,明霜刚复原,懒得去理解这些,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江槐的英语水平比她以为的高很多。明霜才想起,以前一个同学说过,江槐大学去英国交换过一年,大抵是追着她去的,但是那一年里,江槐从没联系过她。明霜恍然想起,即使是婚后,江槐似乎也没对她说起过他那些年的经历。
医生离去之后,江槐坐回她的床边。
“见我这么疼,你是不是高兴了?”明霜靠着床头,她眸子里还含着泪,因为消毒太疼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扭头看着他,“江槐,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在这发什么疯。”
按照她的预想,她历经了这次磨难,好不容易回来了,江槐应该给她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给她暖床,给她陪|睡,至少多笑几个才对,而不是现在这样。
“我下次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和你一起去死。”他抬眼,淡淡说,毫不犹豫。灯光打开后,他脸色极为苍白,几乎没有半分血色,神情也是淡淡的,整个人身上似乎只有唇那一抹艳色。
这是她醒来之后,江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明霜,“……”
“江槐,你是不是有病?”明霜没好气,“成天死来死去的,活着不好吗,你不能正常一点?”
他知不知道,她这次失踪,路上一直想着他,甚至还想过把遗产留给他?江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记挂的人了。当然,这件事都过去了,明霜也不想提这些,她是骄傲的,嘴上不饶人,即使如今,也没对江槐说过几个爱字。
她在恼江槐,明明看着清冷安静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极端,偏执又暴烈的感情?
护士给她换完药,有人送饭来了,用的一个小餐车推来的,随后立马走了。
是江槐给她叫的餐,江槐知道她不喜欢西式餐点。菜肴清淡,但是看着很可口,都是些有营养好消化的菜色,并四五样粥点,不知道江槐哪里找来的中餐厨师。
“西檬呢?”明霜没动勺子,“江槐,你现在把我弄到哪里来了?”
“还有张婉他们,你没为难他们吧。”明霜说,“这事儿和他们没关系。
江槐没听到一般,伸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喂明霜喝,明霜不喝,说太烫,他轻轻吹了吹,耐心等温了,又给她。明霜一偏头,还是不喝,他沉默了一瞬,依旧自己先喝下,然后来喂她,明霜咬他,他也不动弹。
江槐不想和她分开一瞬,想把她完全收在自己眼里,亲眼看到她的一举一动,感受到她给予他的痛苦和快乐,才能安心,才能缓解心里生出的空洞。
他不能没有她。
浓重的妒火和痛苦在他心中焚烧。
明霜差点离他而去,他在她心里,莫非比不得随便来的几个路人?明霜的世界那么广大,身边总是簇拥着那么多人,她有她的目标,有她的选择,不会因为他改变一分一毫,意识到这个事实,让他痛苦,嫉妒,差点失去她的恐惧,这些情绪在内心不断发酵,几乎让他疯狂。
从听到那个消息开始,一直到后来开始找明霜,只有江槐自己知道,他已经疯了,在知道她可能永远离开他时。
可是,为什么,即使找到了她,看着她回到他面前,他也没有好转?像是碎掉了的瓷器,怎么拼凑也拼凑不回来。
是不是又是一场长梦?其实他们少年时分别之后,明霜根本没有回头,明霜根本不爱他,他们结婚,甜甜蜜蜜的婚后,蜜月,都是他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