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季斐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弄去刘村,还当了别人的油瓶。以他自己的话说,自己便是那三人上眼皮的瘤子。刘村在京畿,说来无甚,去了才知道和京都一比,叫踩着凳子够月亮。
村外,朽木黄树。村内,废铜烂铁。偏偏还发了水,淹得四处腐臭。总结下来俩字:破烂。四字:何其破烂。季斐然站在村口,学着季天策的口吻道:“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看看这水发得,哎,苍生涂炭。”
随从们都耐不住捂上鼻口。季斐然用扇柄指着他们:“啧啧啧啧,你们呐,娇生惯养多来。”归衡启小声道:“季大人受什么刺激了?”游信勾着食指,压到唇上轻咳一声:“他不想来,但圣旨难违。”封尧走过来,皱了皱眉:“这的环境真恶劣。”
季斐然摇摇扇柄,扇纸拍得连珠炮似的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封尧脸色一变,低声道:“小贤,说话当心。”季斐然叹道:“哎,苍生涂炭。”
随从哑然,季斐然还在韶刀,左口一个这不对,右口一个那不对。游信忍笑走过来,语气跟哄襁褓婴儿似的:“村长还等着呢。”季斐然调笑道:“哟,游大人,风吹蒲公英喽。”游信轻轻朝他腰际推了一把:“斐然,进村了。”季斐然连退一步,撑着扇子大摇大摆走进刘村。
刘村的村长名叫刘二胡,还是个解元,算是个穷酸饿醋。他哥名叫刘大胡,是个杀猪的。这会发了大水,猪淹死的淹死,病死的病死,大胡无所事事,在二胡家里糊口度日。
第一个跨进村长家大门的人是封尧。大胡激动兴奋,如同见了一头活生生的猪,险些磨刀去宰了他。封尧也给那彪形大汉给吓得抽了筋,武将的身手霎时消失,站在原地随他拉扯。
还是二胡为人厚道,立即杀出来阻止,呵斥一声,大胡羞答答地退去了。二胡瘦瘦高高一根杆,一身青褂子,一抹黑胡子,颇浓的书生气。
季斐然等人一同进门,出巡皆身着便服,二胡一时懵了,不知该给哪个行礼。目光从季斐然扫到了游信,又从游信扫到归衡启,在归衡启身上停了一下,挪到封尧身上,最后抖了抖袍子,给归衡启跪下:“刘二胡参见游大人。”同时,家中的所有婢女童子奶妈等一起跪下。
归衡启脸色一变,指着游信道:“这位才是游大人。”刘二胡的头还埋在地上,脖子僵了似的抬不起来。封尧不知长短,开口便问:“刘村长,何故你会将归大人认成游大人?”
这下刘二胡颤抖了,季斐然嗤笑了。刘二胡道:“刘某该……”死字还未说出口,游信便微微一笑:“人家是见归大人有官威。”刘二胡大松一口气。归衡启丑八怪戴花,飘飘然乎。
游信依次介绍了封尧,归衡启,季斐然,待刘二胡一一跪拜。刘二胡正准备再拜大学士,游信便笑道:“刘村长不必多礼。”季斐然看看游信,咂咂嘴:“游大人呐,不容易呐。”游信并不作答,抿唇微笑,随着刘二胡进了客房。
季斐然用扇子指了指游信,对归衡启道:“这孩子,真没礼貌。”归衡启贼眉鼠眼瞥了季斐然,斗了胆子道:“游大人彬彬有礼,蛮不错啊。”封尧插嘴道:“瞧瞧,连掉下树叶怕打破脑壳的归大人都有如此一说,可见游大人性子确实不错。”季斐然扁扁嘴,不多话了。
封尧若有所思地看了季斐然一眼:“小贤,怎么总觉得你不大喜欢游大人?”季斐然道:“从何而知?”封尧道:“游大人说一句,你要顶三句。”季斐然豁朗一笑,拍拍他的肩:“王爷想多了,斐然这是和游大人关系好么。”封尧怔了怔,欲言又止。
归衡启道:“其实,游大人挺讨人喜欢的。”季斐然笑道:“嗯,确实很讨人喜欢。尤其是那张漂亮的小瓜子脸儿。”归衡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缩缩脖子,跟着游信跑了。
黑夜天寒,碎打星芒。秋季昼夜温差较大,晚上往屋外一站,皮都得冻落一层。四人与刘二胡一家子吃了一顿饭,便各自坐到一旁歇息。归衡启与刘二胡聊得起劲,季斐然蜷在炉灶旁烤火,封尧在一旁替他加衣服,像极了照看小鸡的老母鸡。季斐然一个劲点头道谢。
游信从村长家找了些旧书,搭在腿上,一页一页翻着看,时不时瞥上季斐然一眼,再看看封尧,又垂头继续看书。一混一个时辰就过去了,终于耐不住性子,走到季斐然身边坐下。季斐然转过身道:“归大人,替我叫一下小吴子。”
封尧道:“有什么事么。”季斐然道:“天太凉,弄盆热水,暖暖身子。”封尧道:“我去招呼好了。”语毕很自觉地出去。游信看了一眼封尧,若无其事道:“我刚问过刘村长,这里数百年都未发过洪灾,所以满村人心惶惶。”季斐然道:“没准儿明天水就退了。”
游信道:“这也不是办法,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得早日往洛阳赶。”季斐然笑道:“朝中不少人在传说你不甩皇上的面子,愣不娶公主,为了避免流言四散才把你放出来,你倒真是瞎子跳加官,一心只想着防洪。”游信道:“不,我估计是老贼子要出山了。”
季斐然搓搓手心,打了个呵欠:“胡扯。他要真出山了,皇上会把你给弄出来?”游信道:“鱼钩抛在河中心,钓起来的,自然是大鱼。”季斐然道:“你就自圆其说罢。”
游信轻声一笑,从旁边的水果篮里拿出个苹果,在他面前挥了挥:“要不要,我削一个给你。”季斐然懒洋洋道:“成,片儿小点。”
游信冲他笑了笑,细心削起苹果,苹果皮削得极薄,一条一条在空中打着转儿,手法熟练之极。不过多时,圆滚滚的果ròu • biàn露出来。尖锐刀尖在果肉上剜了个小洞,汁液浸出,挑上一块果肉,放在季斐然嘴边。
季斐然往后缩了缩:“别用那刀对着我。”游信将果肉取下来,放在他嘴边。季斐然垂头看了看他的手,皮肤细腻,竟比果肉还要白嫩。
游信注意到他的视线,便笑道:“手洗过的。”季斐然道:“游大人不生成姑娘,委实可惜。”游信一怔,正欲问其故,季斐然已一口咬下他手中的苹果。这一下把他的手指也含进去,游信被电打般,猛地抽回手,苹果落在地上,骨碌骨碌打了几个滚。
季斐然古怪地看他一眼:“做什么?”游信摇摇头,看了一眼苹果,含笑道:“没,我再给你削一个。”这时,封尧走过来道:“小贤,水弄好了。”季斐然应了一声,对游信道:“多谢游大人,我还是先沐浴罢。”游信点点头,神色不定。
季斐然一走,封尧也入寝了。游信坐回椅子上看书,手却握成拳,动也不动。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发现自己不过翻了两页,且一个字也未看进去,直接收了书准备回房休息。在路过季斐然房门的时候,见灯还亮着,便过去敲门。
“男的进来,女的免进。”季斐然的声音飘出来。游信推门进去,正琢磨着要与他说什么,却愣在门口。房内雾气缭绕,蒙蒙胧胧。
季斐然半个身子泡在木桶里,头发散在水中,双臂伏在木桶边缘,头靠在臂弯中:“游大人,什么事?”半个时辰,他竟然还没洗完。游信平静道:“见你这灯亮着,便过来看看,没什么事。先走了。”季斐然迷人一笑:“晚安。”
游信微笑退出去,将门关上,站在原地呆了许久。月微明,天凉景物清。游信的脸上却渐渐发热,深呼吸数次,匆匆忙忙赶回房。
次日,封尧精神抖擞地向季斐然道早,归衡启也随之出来。季斐然忽然想起游信,便问住在他隔壁的归衡启。归衡启道:“让游大人多歇会。他昨晚起夜好几次,鸡鸣时还起来冲了一桶冷水澡,真是匪夷所思。”
季斐然叹道:“年纪轻轻的,竟然会因为认床失眠,啧啧。”封尧冷哼一声:“我看他就是因为年纪轻,才会失眠。”归衡启颤声道:“老了,年轻人的话~~我~~我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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