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床的老婆婆凑过来看:“哟,怎么是C大啊?小伙子不是成绩很好,能保送顶尖大学的嘛?”
“不。”程欣摇头,“他不念国内的大学,他要出国的。”
程非池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妈……”
程欣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急忙打断:“你会出国的,对不对?”
面对母亲急迫的、满含恳求的眼神,程非池不是没有动容,可他仍旧答道:“不,我不会出国。”
C大即便放在国内也算不上知名学府,之所以选择它,是参考了叶钦期末考试的成绩,加上保守估计剩下的四个多月还可以让他提高的那部分可能性,综合之下做出的选择。
若不是程欣和易铮步步紧逼,他也不用这么快做决定。这些天他私底下与班主任老师以及C大多方联系,希望在年前将去向定下来,没成想百密一疏,竟让程欣发现了。
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回答,程欣目光陡然变得森寒,她强压怒火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程非池心下一松。看来易铮并没有把他和叶钦的事告诉程欣,那么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想在国内念书。”他说。
“为了我?那大可不必。”程欣说,“我从小就告诉你,感情最是无用,尤其是在面临人生中的重大抉择的时候,更不能感情用事。”
程非池听了这话,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悲凉。程欣嘴上这么说,可她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然也不会被易铮用一声轻笑和一句“意气用事”轻易地下定义。
“正因为是重大抉择,”程非池一字一句道,“所以才要遵从本心,不能听信他人的话盲目定夺。”
程欣眉头微拧,显然十分不赞同:“我是你的妈妈,不是其他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程非池禁不住勾唇苦笑,又是这样冠冕堂皇的道理,仿佛不听她的话就是大逆不道。
如若他是思想尚未健全dú • lì的小孩,兴许会被唬住,甚至会对自己的不懂事羞愧。然而他早就过了对是非对错迷惘的时候,他现在明明白白地知道,母亲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懂事,而是无条件的服从。
他沉下一口气,道:“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圆您未能实现的愿望?”
程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眼中既有心思被看穿的恐慌,亦浮起一抹难以名状的怨愤。
这么多年了,她不是没劝过自己放下,可每当午夜梦回噩梦缠身,一次又一次地深化那些画面在她脑中的痕迹。她忘不了二十年前在那里遭受的屈辱,忘不了那些扭曲的血淋淋的过去,所以哪怕不被理解,哪怕被世人唾骂,她也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些本来就是我的。”程欣嗓音尖锐,随即又强迫自己缓和下来,殷切说服道,“那也是你的啊,你是他的第一个儿子,那些本该是你的。”
程非池摇头:“那是他的东西,我不稀罕,我可以自己争取。”
“争取什么?就凭你自己,能争取到什么?”
也许是在病中的关系,程欣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也有可能是因为上次那女人来过之后,她已经褪去在儿子面前伪装的镇定,如今不必再多加掩饰。只见她飞快地将手上那申请表唰唰撕成碎片,扬手甩到空气中。
视线穿过漫天飞舞的纸片,程非池看见母亲丧失理智般的狰狞面孔。
“想上C大,除非我死了!”
中午在医院食堂遇到邻床老婆婆,她把程非池拉到僻静的角落:“和你妈妈是怎么回事呀?好好的小伙子,可不要拿前途跟家里人赌气呀。”
就在程非池以为她是来替母亲做说客的时候,老婆婆又道:“你妈妈确实过分了点,你是个大人了,她不该不征询你的意见就自己拿主意。不过有话可以好好说嘛,不要拿念书这种事开玩笑,老太婆我虽然没念过什么书,C大是什么学校还是知道的,听你妈妈说你很优秀,上A大也是绰绰有余的,报C大,岂不是比我这个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太婆还糊涂啦。”
程非池顿时说不出话了。连外人都能从他报了与自身水平不符合的大学发现异常,和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母亲却只记得他所谓的优秀,并以此做筹码,意图满足自己的私心。
时过境迁,说不定她自己也知道,易铮早已不是从前的易铮,何况当年的他就能为了前途舍弃感情,二十年后的现在,她又能用什么夺回他的关注?
数来数去,唯有在旁人眼中出类拔萃的儿子了。
是以被她当做全部希望的程非池无处可逃,他长成了程欣想要的样子,程欣却忘了他也是个人,拥有dú • lì的思想和判断力。
程非池背靠墙壁,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他拒绝被物化,矛盾因此产生,并逐渐发展至今日的不可调和的地步,而想达到和解,必有一方妥协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