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半小时后，女萝祭坛大厅的洞口外。
欧泊浑身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军裤膝盖破了个大洞，外套没了，倚在平台上喘气。
银垨全身多处被光弹擦伤，正在接受射线治疗仪的修复，雷蒙拿着饮料过来，每人分了一瓶。
防卫军分出一部分人打扫战场，其余人则再次被派了出去。
“人质呢？”欧泊道。
雷蒙指了指外面，说：“我让他们跟在后面，从北边过来，很快能到。”
银垨道：“你不怕她们又被抓走了？”
雷蒙耸肩道：“温蒂的委托只是让我把人质‘救出来’，可没让我把人质‘安全送回来’。”
欧泊与银垨几乎是同时爆笑，欧泊拍了雷蒙后脑勺一巴掌，雷蒙咂嘴，喝了口饮料，得瑟地笑了笑。
“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雷蒙忽然想起了什么，搂着欧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轻轻地抚摸他。欧泊索性调整姿势，躺在他身上，闭着双眼休息。
两次战斗后欧泊疲劳得很，危机总算暂时解除，与银垨在避难所大厅边缘入睡，雷蒙依旧睁着眼思考，注视着大厅中央与其余人小声交谈的温蒂。
片刻后人群不安地动了，爱莉带着她麾下的议员们归来，人潮蜂拥而出，回到夜色镇中。
欧泊打了个呵欠睁开眼，雷蒙随手拍了拍他的头，像哄小孩一般。
爱莉道：“是的，我没事。”
“嗯，很好，大家都平安归来，一共四百一十六名议会成员。”
“您好。”
“温蒂，辛苦你了。”
爱莉看见雷蒙，朝他点头，欧泊还没睡醒，一脸乏味地出来，看到爱莉与她的妹妹一边交谈，一边走向女萝之母树干内的中央祭坛。
她和温蒂长得很像，比起温蒂却多了一股凌人与干练的气质，被关押令她显得有些憔悴，说话却简洁有力，让人觉得信心坚定。
“所有的同胞们！现在请你们回到自己的村落去！”爱莉说：“工程部将会发起最后的战争，意图俘虏我们所有人，以武力逼迫议会通过二十七条，但我们绝不就范！”
群众大声呐喊，爱莉又说：“我向你们保证，女萝联合议会将在他们发起军事行动前解决所有的问题，现在回去吧，回到你们的家园，每个人都在你们的家门上系一根萤灯花藤。战时避难令取消，请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你们的家。”
“她想做什么？”银垨蹙眉道。
欧泊耸了耸肩，距离爱莉太远了，他无法读取她的任何念头，他转而看雷蒙，雷蒙知道欧泊想问什么，答道：“救出她的一路上，她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一直在听我说，我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人群散了，剩下那四百多人与温蒂，还有最初便留在夜色镇的议员。
爱莉说：“温蒂，准备召开全员会议，取消奥斯先生的表决权。”
剩下的人离开，三名佣兵下楼梯去，雷蒙取出佣兵日记，爱莉过来签字，说：“非常感谢先生们在这次危机中给予女萝星的援助。”
她在日记上按了指纹，提交追加款项，说：“酬劳现在直接付给烈星工会总部。温蒂，你去负责这件事。”
雷蒙点了点头，礼貌地问：“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么？”
“接下来的事情。”爱莉说：“与你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吩咐一名工作人员道：“去帮我们的客人把他们在沼泽里的飞船捞出来，送到夜色镇来。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在附近随意走走。”
欧泊想多逗留一会儿并读取爱莉的思想，雷蒙却转身走了。
三人离开中央树洞，欧泊道：“她是打算代替温蒂祈祷么？换个人祈祷效果会好些？”
雷蒙：“我怎么知道？她让咱们别管了，没听见么。钱也给了，我觉得这就差不多了。”
欧泊始终有点儿疑惑，暮枢过来朝他告别，说：“欧泊，我得马上回家，一起去吧，大家都去我家先住着，要决战了。”
欧泊一见暮枢便火大，教训道：“我说了什么！你本来就不该下去战斗！”
暮枢道：“嗨！我起码也杀了七个人！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怕死！”
欧泊无奈道：“你不怕死，我却怕你死好吗！”
暮枢说：“和以前不一样，我不当佣兵是因为不想拿命换钱，这次的战争是为了我的星球，而且不是活下来了吗？！走吧。”
雷蒙道：“我们还有事情未处理完。”
暮枢看了雷蒙一眼，又看欧泊，最后道：“那么办完了来我家。”
他给欧泊留了地址，说：“祝你长命百岁，欧泊。也祝你们顺利。”
欧泊取出背包里的礼物送他，说：“路上小心点。”
暮枢接过礼物，与他们挥手，跑下树干，随着迁徙的人群离开。
无数小磁悬浮车飞离星球中央的女萝之母，曙光即将来到，树海中仿佛有什么正在酝酿，决战的动荡呼之欲出。
接下来他们无事可做，只能等待女萝星人把飞船捞出来，夜色镇有不少设施被摧毁了，但大部分还留着。
银垨与他们穿过废墟，在一间小房子前停下脚步。
一名肤色黝黑的女人穿得很暴露，浑身带着一种野性的美感，她正在萤灯花的光芒下收拾东西，注意到他们过来，点头朝银垨打招呼。
“您好。”银垨行了个佣兵礼，朝她介绍道：“他们也认识小燧，一起战斗过的。”
“你们好。”欧泊知道她是谁了，他有点不安地说：“燧衍和我……曾经是战友，他最后是为了保护我而……而牺牲的。”
“亲爱的，不要自责，他的灵魂已经回归女萝之母的怀抱了。”房里又走出一个女萝星的少妇，她的皮肤很白，长得也很恬静，笑了笑，问：“喝点东西么？”
欧泊忙道：“不了，你们正在忙？”
“我们正要离开女萝星，这里呆不下去。”那名肤色黝黑的斯芬克斯女人上前与欧泊、雷蒙拥抱。
银垨说：“爱莉说一切都能妥善解决，希塔，你不考虑留下来么？”
燧衍的母亲回去收拾东西，说：“解决危机的手段只会带来更严重的灾难，但我们无力阻止，只能暂时离开，去我的故乡斯芬克斯。”
“为什么？”雷蒙疑惑问道。
肤色黝黑的女人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忍住了。
“有缘再见，我叫希塔”，希塔朝雷蒙与欧泊说：“我们会在斯芬克斯长住，曼陀罗之城，很抱歉现在没有时间招待两位了，但以后你们来执行委托的话，可以来家里喝杯冻奶咖啡。”
“好的，祝您一路顺风。”雷蒙点头道。
希塔收拾了东西，一只米黄色的小猫跳进她恋人的怀里，两人牵着手，那女萝少妇不安地说：“可是……议会不一定通过那个提案。”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爱莉身上。”希塔说：“她是个疯狂的女人，她想将整个星球当做赌注，银垨，再见，尽快离开这里，听我的没错。”
两个女人带着宠物离去，片刻后梭型太空船离开夜色镇，投入茫茫夜空。
雷蒙听得莫名其妙，蹙眉说：“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欧泊道：“噢我猜女萝之母说不定会自爆，或者做出什么孤注一掷的恐怖事情来，拔出她的气根拼命抽反叛军？造成地震？所以大家才急急忙忙地全跑了……”
银垨挠了挠头，说：“这个猜测很不现实……毕竟她是一棵植物……我认为植物一般不会这么激动，算了，我去逛逛，找点吃的，一起来么？”
“不了。”雷蒙道：“你最好别走太远，待会儿飞船送来了我会通知你。”
银垨暂时离队，欧泊则仍在思索，与雷蒙慢慢地沿着夜色镇道路散步。
“我带你去个地方走走，去不？”欧泊索性不想了，提议道。
雷蒙欣然道：“当然。”
欧泊带着雷蒙沿树干通道攀向高处，抵达女萝之母的树顶，在树枝上并肩坐下，登高望远，一抹黯淡的曙光在夜幕边缘闪亮。
雷蒙眺望远方，喃喃道：“很不错的地方，差点儿就被战火毁了。”
“嗯。”欧泊说：“希望以后还有来的机会。”
欧泊倚在一根大树枝上，一脚屈起，一脚悬在空中晃荡。雷蒙则躺在树枝上，半个身体倚在欧泊怀里，让他搂着，两人一同注视无边无际的树海与漆黑的星空，就像欧泊第一次上这里来的时候，一句话也不想说。
欧泊小心地摘了根嫩芽，喂到雷蒙嘴里，说：“嚼它，尝尝看。”
“唔。”雷蒙漫不经心地咀嚼，倏然身体一震，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喘息。
许久后，欧泊问道：“感觉如何？”
“这是什么东西？”雷蒙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欧泊：“再来点，还有吗？”
“女萝之母的ru汁。”欧泊笑道：“不能再吃，吃多了会上瘾。”
雷蒙仿佛仍沉浸在方才一刹那的震撼感受里。
欧泊眉毛动了动，说：“喂，亲爱的，你觉得是刚刚那玩意让人上瘾，还是现在的……”
他低下头，把自己的唇印在雷蒙的唇上，专心地吻他，唇分时道：“……这个更令你沉迷？”
雷蒙专注地凝视欧泊双眼，喃喃道：“当然是现在的，没有什么可以取代你的吻。”
两人依偎在树冠的边缘，欧泊的手环过雷蒙的胸膛，与他十指交扣，注视着远方。
女萝星在漫长的战争里离开了巨行星的阴影，日蚀夜过去，恒星现出它的全貌，把金黄温暖的光投向树海。
翻滚的叶浪在晨曦的金光中复生，迎风沙沙作响。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温蒂的声音道：“这是禁地。”
欧泊说：“暮枢告诉我你们的神重男轻女，男性上来是允许的。”
雷蒙笑道：“我们马上离开，飞船好了么？”
温蒂说：“还没有，但姐姐让你们乘坐我们的飞船先回去，以后我们会把飞船送到烈星上。”
欧泊：“开什么玩笑！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遗物，怎么能扔在这个星球上？”
温蒂说：“必须马上离开，否则后果会很严重。相信我，先生们。委托已经结束了，你们不应该在这里继续逗留。”
雷蒙意识到有问题，起身走上树干，说：“我们还打算在这里度个蜜月呢，你姐姐到底有什么计划？”
温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欧泊正要捕捉她的思考时，通讯器响了。
“温蒂，佣兵们的飞船已经送来了，正在打扫，找到人了么？”
温蒂如释重负道：“太好了，请吧。”
目标一想到别的事，欧泊就无法再准确读取她的内心活动，只得起身跟着雷蒙下去，几名工作人员清洗时代-VI，雷蒙站在一旁看，欧泊趁这个时候回到树上，发现爱莉跪在大厅深处，朝女萝之母的绿光祈祷。
整个树洞内充满了这棵树的浩瀚意识，那排斥感清晰无比，淹没了爱莉的思想，
欧泊只得再次离开祭坛大厅，就在跨越出口的一刹那，倏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异乡人，请留步。】
欧泊：“！！！”
他闭上双眼，释放出精神领域，问道：“是谁在朝我说话？是你？女萝之母？”
绿色的光芒侵入了他的群星信念领域，将四周染得生机盎然。
【你不是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女萝之母幻化为一个发着光的女人面孔，俯视浩瀚星辰间渺小的欧泊意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欧泊道：“你有灵魂……但你是行星，不是只有恒星才有灵魂的么？”
女萝之母：【我的生命形态很特殊，我是宇宙中仅存的两个具有自主意识的行星之一。】
欧泊：“你为什么不帮助她们？想让我做什么？”
女萝之母：【我想请你消除跪在我面前的人类的存在，并将女萝联合议会的所有成员一并抹去。我将回收她们的灵魂。】
欧泊：“消除？你是说，杀死她们？”
女萝之母：【是的，四百一十六名人类。】
欧泊彻底震惊了，他说：“我……我不能这么做！我一定是疯了！这样的后果会非常严重，你要我杀掉所有的议员，包括爱莉和她的妹妹温蒂？！怎么能全杀掉？”
女萝之母：【你不愿意？我可以赋予你一枚女萝之心，让你所在的地方充满植物的生机作为答谢，我知道你是雷克特的继承人，你具有星辰骑士的信念领域。】
欧泊道：“不……这与我是谁的继承人没有关系，我想这行不通，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能对与委托内容无关的人进行屠杀，女萝之母，你就不能尝试别的方法么？你为什么想杀她们？”
绿光撤去，欧泊忙道：“等等！回答我！你需要帮助？我们可以试试其他的方法，谈谈吧。”
女萝之母收回了她的所有意识，不再与欧泊交流，欧泊又等了许久，百思不得其解，下去找雷蒙。
时代-VI在沉入沥青池时便自动关闭了舱门，有效阻挡淤泥涌入，需要清洗的地方不多，此刻已经干净了。
银垨说：“来的正好，准备回烈星去，欧泊。”
欧泊：“等等，雷蒙，我有事找你商量……银垨……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