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芷阳说完最后一个字,静王楚琰便大发雷霆,一脚踢翻了书房里的檀木桌案,笔墨纸砚砸了满地,谁也不敢在这当口吭声。
“楚婉宁,楚婉宁,好一个楚婉宁!”
静王妃刚一进门就有一只瓷杯砸在脚边,她垂眼看出这是自己早年描出花样的那副茶具,王爷向来喜欢,现在却弃如敝履,不知道是气急之下没认出来,还是压根没有多想。
捏着巾帕的手指紧了紧,静王妃心里松了口气:幸好阿尧已经被他师父带远了。
楚琰余怒未消:“王妃不在瑶光阁伴客,莫非是楚婉宁说了什么?”
“单看宸妃之面,以公主名义,王爷还该称其皇姐,慎言才是。”静王妃小心避开碎瓷片,走到他身边轻声宽慰,很快压下楚琰的火气。
静王脾性颇烈,只是会披温和稳重的外壳,相比之下这位王妃就柔和太过,宁静如庭院环绕假山的池水,就算凝眉动气也是婉约似春风拂过水面。
无怪静王哪怕唯有一子也未纳侧妃,一心一意对她好,大事小情均不避讳,除却与唐家的关系,也不少对王妃的情义信任。
见楚琰压下火气,王妃这才道:“公主并未多言,只道‘血脉传承不易,她与驸马皆已非韶华,对子嗣当十分谨慎,何况陛下年事已高,更对孙辈多些看重’。”
此言一出,驸马唐芷阳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静王妃瞥了他一眼,道:“大通寺的计划,还是从长计议吧,为此事伤了子嗣又跟公主闹大,无论对唐家还是宸妃都不是好事。”
她说话点到即止,一语毕便放下亲手调制的参茶,令婢女快速收拾了满地狼藉,便干脆地带人走了,半点也不拖沓。
楚琰目送她离开之后,才示意唐芷音关上门,书房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人,一个是高大英武的年轻男子,一个是白面长须的中年男人。
王府暗卫长林校尉,兵部侍郎郑秋。
明军暗卫,悉数在此,可见静王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郑秋在四人之中辈分最高,便对唐芷阳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公主好大威风,芷阳你娶了好夫人!”
自今日一早楚珣自请祈福,楚琰就回府召集部署,打算借这机会动点手脚,就算要不了命也会让其脱层皮,不管残疾还是毁容都将失去登宝机会,还能设法将脏水泼到其他皇子身上,一箭双雕。
然而,玉宁公主去御前请愿随行,却让这个计划不得不搁置。
她是唐宸妃的独女,又是唐芷阳的妻子,如今还身怀有孕,若是因为他们的行动出了半点差错,此后都不好交代。
纵使近年来唐宸妃不止一次说过玉宁公主与她离心,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唯一的亲生骨肉,何况她的存在也是为唐宸妃固宠的一大筹码,在崇昭帝驾崩之前都不可得罪狠了。
“她这么做,是在给楚珣当护身符,为此拿自己和孩子威胁舅兄,今晚亲至王府,也是把我们摆在了父皇面前,倘若出了事,王府逃不了干系。”楚琰神情阴冷,“因此,这一回我们不仅不能下手,还要保人。”
郑秋皱眉道:“玉宁公主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动手?”
楚琰看向林校尉,声音转寒:“顾潇,今日去了哪里?”
身为楚珣的师父,又在静王府中资历最浅,他的确是最值得怀疑的人。当初楚琰愿意松口让他收下楚珣,不过也是动了将其作为眼线安插在楚珣身边的意思,然而对方终究不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永远不可疏于防范。
“回禀王爷,属下不知。”林校尉惶恐低头,“他轻功卓绝,又有麾下暗卫遍布天京城,属下的人不敢跟得太紧,只晓得他今日并未进宫。”
楚琰冷声道:“七年前我便将暗卫势力交到你手里,可他只用了三年就让你变成了睁眼瞎子。”
林校尉背后生出一股寒意,当初是他先行起意杀顾欺芳留顾潇,是因为比起老练狠辣的顾欺芳,一个初出江湖的小辈显然更好掌控利用。然而这三年磋磨过去,当顾潇将静王府中暗卫扩充一倍不止,在帝王眼皮子底下把暗网铺满天京城,那些曾有的轻视早已化成了惧意。
如果说那位远居迷踪岭的葬魂宫主是披着人皮的恶鬼,顾潇便是一棵长于光明却扎根黑暗的妖树,靠着血肉飞快成长,无论武功眼界还是心机手段,到如今都令屋内无人不忌惮。
他们用三年的时光,把一只狼崽变成了饿狼。
林校尉不止一次想要过河拆桥,然而诸般手脚都有顾虑,稍不留意就会露底,到时候麻烦更甚,只能这样提心吊胆地拿顾欺芳之事勾着他,如履薄冰。
既然暂时不能shā • rén夺权,就只能暂且稳住,好在那时手脚利索,少有线索留下,顾潇又被看在静王眼皮底下,难以获得对此事确切有用的情报。
一念及此,他赶紧道:“王爷,虽然顾潇与楚珣有师徒之名,但他与世子更多师徒之情,何况大通寺之事咱们是临时起意,他不该事先得知,自然也来不及泄露情报。”
“如果不是他,消息是如何走漏?”说话间,郑秋一眼落在唐芷阳身上,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唐芷阳握紧了五指:“郑大人以为是本将军贼喊捉贼?”
不待郑秋反讽,楚琰便开了口:“还有一个可能……王妃。”
此言一出,三人脸上都现出惊色,郑秋喃喃道:“王妃怎么会……”
“今日后晌,她派人去给母妃送了新制调香,婢女回禀说当时公主也在场。此香名为‘通宁’,木盒上有手绘的‘守宫’纹路。”顿了顿,楚琰拿起参茶,摩挲着光滑杯壁,“我本没多想,直到这茶……”
林校尉骇然道:“茶中莫非有毒?”
“王妃不会如此,然而她心细谨慎,不会不记得本王最厌恶这味道。”楚琰将茶杯掷于桌面泼洒了半面宣纸,模糊上面未成的书信,“人参如人生,纵有苦后回甘,终究归为白水一盏……她在警告本王,收手。”
郑秋想得更多:“这是王妃自己的意思,还是唐大人的意思?”
唐芷阳摇了摇头:“家父跟王爷早已同盟共舟,岂有在这紧要关头反水的道理?”
“女人总是容易心软,尤其她有了阿尧。”楚琰淡淡道,“阿尧已经十一岁了,若是本王不起事,一生荣华富贵总是稳当的,王妃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大的出息,仅此便已足以,倘若本王失败,反而连这样的生活也会一去不返,她愿意与本王同生共死,却舍不得阿尧跟我们同甘共苦。”
唐芷阳身为静王妃亲兄,当即冷声道:“妇人之见,大事未起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妃的担心不无道理,本王并不怪她,但是……本王最讨厌输,自然也不会输。”楚琰眯起眼看向林校尉,“三年了,依你之见,觉得顾潇如今还可信吗?”
林校尉道:“只要他一天不知道真相,就是可信的。”
楚琰轻按额角:“然而这天底下哪有包得住火的纸?”
他为难犹疑,便是舍不得顾潇带来的利益,毕竟自己身为皇子,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在眼里,暗中筹谋便至关重要,几乎代表耳目左右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