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闻折柳愣住了,“变、变回来了?变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贺钦收回刀刃,笑道:“就是字面意思。”
那弥漫白雾中的人影跌跌撞撞地站定了,肩头在水汽中**地刺出一片酣畅的青海墨色,似锦绣、仿珠翠,在翻涌的波涛上游曳着数不尽的破海巨船、寻宝幽魂,人鱼的长尾于其间缠绵霸道地与海波交融,鳞片犹如披挂的璎珞彩宝,衬映一张天女的容颜。
——浮世七海,通身青卷!
杜子君眼神迷茫地抬起头,将骨节虬劲的手掌伸到眼前——十指长而有力,不再是纤细雪白的模样,掌侧和指腹都遍布深厚的老茧,曲折的青筋与血管蛰伏在肌肤之下。
他试探着直起腰杆,感到自己的视野一下子变高了不少,那健硕的手臂、强韧结实的腰腹和身体中熟悉而陌生的爆发感都在告诉他,他终于变回自己原有的样子了!
闻折柳目瞪口呆,望着雾气中走出的,周身凶煞的男人。在脱去【娘溺泉水】的功效之后,变回原本的模样的杜子君几近和贺钦一般高大,他的五官英俊,且充满戾气,粗黑的浓眉直扫到鬓角。或许是因为不爱笑的缘故,眉心当中还凝着几道浅浅的折痕,衬着下方乌黑阴鸷的眼珠子,有种一见便叫人腿软的压迫感。
因为他的性别发生变化,红白巫女服的外观也及时变成了狩衣的样子。此刻,他赤|裸着健壮结实的上半身,腰腹处缠挂着狩衣的残片,活像武士的布裙。一身肌肉紧绷,麦色的皮肤上除了一肩繁复桀骜的刺青,就是遍布的陈年伤痕。
谢源源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匕首当啷落地。
“这……”他揉了揉双眼,也不顾满手的灰尘血腥将自己的脸揉成脏兮兮的花色,又往面颊上打了几个巴掌,“我……我是在做梦吧……”
舒云舒雨:“……变男的了?”
钟嘉实快把头抠破了:“……咋就变男的了?”
单峻:“……居然,男的。”
玉红摇耷拉着眼睛,深深吸进一口烟气,然后又把它漫长而沉缓地吐出来。
“真是个……”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过山车一样,一山更有一山高的惊吓心情,“……宝藏团队啊。”
“发什么呆!”关键时刻,还是贺钦率先开口,“高天狗就在那里,赶紧去拿他的心脏!不管是不是变成道具,金箭拔出身体,她离死也不远了,马上给她安一颗新的心脏才是重中之重!”
杜子君微微一震,仿佛刚从梦中醒过来,先前被光海弹开的天魔将再度一拳狠狠冲他打来。杜子君撩起眼皮,瞳孔中熊熊烧起一簇湛蓝如海的烈焰,视线内直砸过来的坚硬巨拳也在刹那间变得无比迟缓,犹如陷进松胶中的慢动作。他霎时握拳,指关节都爆出喀啪的脆响,掌心中则凝聚七海巨浪之力,轰然与天魔将对拳猛撞!
炸裂的碰拳之声在瞬间交接不下百次,冲击的拳风甚至将周边的朦胧水雾都卷成横扫千军的留白。在疾速的残影中,怒海沸腾咆哮,砉然砸中天魔将胸前铠甲,于雷霆般的巨声中将其一拳轰飞出去,天魔将蓦地嘶吼,周身骨骼皆爆成流星般的碎片,深深射进废墟残垣之内,一时连重聚都无法做到了!
“对,”闻折柳双眼发亮,“对!就是这样!”
——如果它们的本事就是无穷无尽的组合复生,那让它们连骨骼的残片都没有办法集合在一起,不就可以了吗?
感受到脊背上的刺青愈发寒冷冰凉,甚至濒临毫无生气的死寂,杜子君脚步不停,身形迅疾似电,朝浑身是血,勉强支起身体的高天狗劈手抓去,七海之力再聚,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留下,直接一拳穿心!
血肉炸开的闷响和神明陨落的哀嚎中,他硬挺英俊的脸上除了喷溅上的滴滴答答的赤血,连一丝表情也无。他只是张开五指,骤然抓住高天狗胸膛里那颗强劲搏动的心脏。
“你的心脏,有人要了。”他与高天狗面具后不可置信的眼神沉沉对视,“抱歉。”
杜子君一手捏住神明的肩头,往后重重一推,另一只手往外利落一扯,霎时便令黑羽的魔王浑身飙血,再起不能!
“抓住你的道具。”贺钦眸光雪亮,冷静下令,“她把仅存的力量全放在你身上,说不定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把她抓出来!”
杜子君握着热气腾腾,还在不住跳动的心脏,左手立即抓上自己肌肉虬结的脊梁,毫不犹豫地往下一伸——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掌直接穿过了新长在身上的刺青,犹如穿过了什么异世界的天幕,甚至摸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水!
……搞什么?这女人直接把她的领土放在自己背上了吗?
他蹙着眉头,还是决定先抛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在海水中无序快速地摸索,很快,手指便触碰到了鳞片光滑的外表,杜子君一把将其攫住,狠狠往上一提,霎时就从自己的肩头拽出了一只浑身湿透,冷得像是从雪窟里滚过一圈的人鱼!
不用贺钦接下来再说什么,他有力的手臂顺势环过人鱼的纤柔腰腹,把她平放在身前。此刻,珑姬正毫无生气地紧闭双目,胸口的箭伤早已被海水泡得发白,闻折柳道:“要帮忙吗?”
“麻烦帮忙按住她的胸口。”杜子君沉声道,“下手狠一点。”
“……”闻折柳看见珑姬光洁似雪的肌肤裸露出新旧叠加的伤痕,实在有些不忍心,贺钦道:“柠柠下不了这个手的,我来。”
说着,他单膝跪地,修长十指干脆按在狰狞箭伤两旁,毫不犹豫地往旁边一拉,接着猛地攥住一团被毒素浸透的血肉,劈手摔到一边的地上,登时冒出腾腾的刺耳白烟!
黏连血肉被活活撕开的声音令闻折柳都不忍多看,索性转头到一边。说时迟那时快,杜子君眼疾手落,须臾便叫心脏干脆填进鲜血淋漓的空洞胸腔,贺钦接着把腔子一拢,牢牢合在一处,按住了那枚不安分的神明之心。
——珑姬的身体剧烈痉挛起来!
平地卷起的水龙宛如遮盖一切秘密的屏障,将整个废墟般的战场街道笼罩在中央。她湿透破碎的华美衣袍渐渐蔓延出黑羽的纹路,数米长的鱼尾蜷曲发颤,被贺钦按住的心口亦喷薄出炽热的蒸汽,仿佛她的身体正在经受一场沸腾的烧灼之苦。哗然轰鸣的水声中,闻折柳急切道:“给她喝我们的药有用吗?!”
“最好不要这样。”贺钦冷静道,“让她自己撑过去。”
杜子君说:“半个小时,还有二十一分钟。”
这时,珍妮飘到一行人身边,铺天盖地的无眼怪物已经被她收拢进了身后的蔓延雾气中,只剩下随身服侍她的六头。
她轻轻招手,于是两只无眼的怪物便将高天狗的尸首衔来珑姬身边。
“她的身份也和我一样吗,我的主人?”她轻声问。
闻折柳愣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珍妮这个敏感的问题,迟疑片刻,他还是点了一下头,但也只有一下,轻而快速的一下。
“不用叫我主人。”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手背,“你是来帮助我的朋友,我们不是从属关系。”
珍妮笑了起来,她望着珑姬,以及牢牢抱住珑姬的杜子君,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他们呢,也是朋友吗?”
闻折柳踌躇道:“这个嘛……或许吧。”
“那么,我应该可以试试。”
说着,她伸出半透明的小手,探进高天狗余温尚存的尸首,从里捧出一泓红到发亮的血,伸手到不住挣扎的珑姬上方。
“请张开她的嘴唇。”她说。
杜子君不敢怠慢,他至今还记得珍妮在疯狂融合了三具人形之后是怎么吓得他快飞出去的,他连忙使珑姬的双唇张开,看见那捧鲜血犹如流泄下的赤红麦穗,源源不断地倾倒进人鱼的唇舌中。
“这是你的爱,你的心,你被剥夺走的永生,”珍妮俯身下去,犹如无翼的天使,端详珑姬娇美的容颜,“站起来!终有一日,你也能得到属于自己的‘真’。”
珑姬猝然睁开双目!
她猛地喷出一口腐黑的毒血,心口的伤痕缓缓蠕动、愈合,逐渐凝成一条鲜艳的红线。
“我的心……”她的下巴浸透淋漓血色,但她的双眼还是放射出无匹的神光,以前所未有的亢奋语气大笑道:“我的心,我的心回来了!!”
无眼的怪物犹如乖乖的幼犬,替珍妮舔舐干净指缝间的天狗之血,她微笑道:“那么,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她了。再见,时空的旅行者,我的……朋友。”
她以湛蓝的眼睛戏谑地瞥了一眼依然被闻折柳攥在手中的指环,又说了一句:“顺便,订婚快乐。”
贺钦半跪在地上,正背对着闻折柳,听见这句话,他不由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
闻折柳:“谢谢,再、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眼见珍妮的身影如雾消散,闻折柳重新戴上吊坠,转头看向再次得回一颗新心的珑姬。
早在圣修女吃掉她的心脏,系统设定她不得不被禁锢在浅草山宅中的那一刻,她虽然是第三世界最终的boss,可对剧情的掌控却仅限于那一栋鬼气森森的大宅,如今她的身体已经补完,又会对整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所有玩家都在忐忑等待,她披着华美如羽衣的外袍,自杜子君怀中坐起,忽然愣了一下。
“你是谁?”她好像才意识到杜子君的性别问题,“你……巫女呢?”
杜子君面无表情,声音低沉:“……不好意思,我就是你口中的巫女,其实我是男的。”
听见这句话,一直魂飞天外,神游太虚的谢源源,终于哇一声哭了。
“我自闭了!”他怒气冲冲地嚷,“你们都瞒着我!不告诉我这件事!”
杜子君背对着谢源源,难得心虚地吭哧了一下,眼看闻折柳赶紧飞过去安慰他,贺钦哭笑不得,转头对同样双目圆睁的珑姬道:“你瞧,不管你的合伙人是什么性别,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们知道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秘密,你也拥有了一颗属于自己的心——即便它不是原装的。所以,现在有些事,是不是也该解决了?”
珑姬思虑半晌,细白的手指不住摩挲胸口曾经受伤的地方:“不错,确实如此,有些事情,是时候该解决了。”
说着,她抬起手臂,唇边的血色艳如桃花,顷刻间,闻折柳似乎听见一阵奇异澎湃的波涛汹涌之声,从群山的另一侧遥遥传来。
舒雨和舒云站在遍地狼藉的战场中间,茫然地互看一眼:“水、水漫金山?”
“找到你们了!”珑姬的长发在空中如蛇狂舞,她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收敛,反而在瞬间转化成了一个狂气万分的狞烈神情,她伸手,掌中旋转一座水汽形成小小的微型山峰。
“竟敢以箭伤我,那就让你们也尝尝这毒与火的滋味!”她放声咆哮,沾染着毒血的手掌狠狠一握,一下便将那座小山捏得粉碎,顿时破溢在空气之中!
同一时间,遥远黑夜中的群山也随之激烈震颤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觳觫发抖,脚下的大地亦发出隆隆的雷响。但见滔天洪水犹如擎天巨掌,盘旋着卷住其中一座山脉,那瀚海的伟力宏大无比,以至于将坚不可摧的巍峨山峦都碾捏出了深渊般的裂痕!
闻折柳挟着谢源源,一时也顾不上做知心哥哥了,他眯着眼睛,震撼地望着遥遥远方,振奋道:“成功了吗!是不是可以将穆斯贝尔海姆淘汰出局了!”
贺钦眉心微皱,摇了摇头。
“不,这还远远不够。”
他话音刚落,闻折柳便看见,在通天彻底、卷如水龙的大水之间,有一点银光猝然朝苍穹射去,仿佛由下自上的闪电,又如朝天空投掷的箭戟,它砉然破开一线乌云翻卷的太虚,炸出雷霆一样的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