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携只是睡着了,并不是昏迷中。
而人哪怕是在睡着之后,也都能感受到身旁有人——毕竟那个时候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压力,让熟睡当中的人也能感觉到。
至少对钟携来说是这样的,而她因为环境问题,一向都比较浅眠,黎荀落曾经给她单独佩戴过一个健康手环,基本如果正常人每天正常睡眠八小时,深度睡眠三小时来计算,那么钟携的深度睡眠期可能也只有四十分钟左右——最长时间也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
自发现身边有人时,强大的自控以及反应力让钟携猛地向后仰起脖子,随后目光如利剑般扫向了在她面前的人,看清了是谁后,眼里的戒备轻了一些,声音还带着睡醒后的沙哑,脖子的力道一下子卸掉,说道,“怎么是你?”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目光彼此注视着对方,就连呼出的空气都彼此交融在一起。如果是从前,黎荀落也不介意在一觉睡醒后的美满的清晨,和钟携交换一个更美好的,能够为一天作为一个开端的早安吻,可现在显然并不是恰当的时机。
于是的嘴巴干巴巴的动了动,却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用鼻尖轻轻的蹭了蹭钟携的,随后看着钟携,虽然默默的不再说什么,可一只手却已经悄然伸到了下面,慢慢的握住了钟携露在被子外面那只戴着戒指的右手。
钟携的手不可察的紧了紧,然而紧接着,她掀起眼皮,淡淡的和黎荀落目光正面相对,顿时如同针尖对麦芒一般,两人眼神之中有一种外人无法读取,甚至无法融入的信息在暗自的给彼此传递着。
过会儿,钟携微微眯起了眼睛。
黎荀落不为所动,又轻轻的笑了出来,呼出的气体半喷在钟携鼻尖脸上,能嗅到黎荀落一直喜欢用的柠檬漱口水的气息,不讨厌,甚至清爽到让人很喜欢。
她轻轻的说,“起床吗?不早了姐姐。”
又一听闻这个称呼,钟携眸色一暗,深深的看了一眼黎荀落后,终于左手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随后说道,“把我的手松开。”
黎荀落也不怕她跑了——左右刚才看也看见了,摸也摸到了,钟携也不会真像是小孩儿似的耍赖皮。
再说了……
黎荀落目光看向了床头柜上雾蓝色的小盒子,那不还有辅证呢么。
像是终于沾到了荤腥的猫儿一样,黎荀落笑吟吟的给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双手捧着脸,看着钟携转动着手指上面那根戒指的动作。
她的动作很慢,甚至带着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眷恋,视线缠在上面,不知道是透过戒指,是不是又看到了隐藏在重重白纱后的什么别的东西。
黎荀落终于开口,轻声说,“姐姐,你做什么要偷拿我的东西啊?”
——钟携终于笑了起来。
然而转瞬之间,她的笑意瞬间消失,眼底不带一丝温度的反问,“偷拿你的东西?”
她的话语愈加冰冷,盯着黎荀落的目光专注而有一种隐隐约约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似乎只需要一个名为黎荀落的小针轻轻一扎,这种平静就会瞬间化为一片浮云,随之彻底蒸发。
“这个戒指——不是当初你亲手,放在了离婚协议书上,退还给我的吗。”
几乎是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平铺直叙,不动声色间用一句话将人刺的体无完肤,无端让人感觉从脊髓开始散发出了震震的寒意。
——本来在那边呼噜呼噜喝牛肉汤的范小简勺子举了老半天,到现在都不敢大声喘口气。
黎荀落目光微微闪动,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半僵硬了下来,似乎在短短的一瞬间做了一个极其强烈的心里挣扎。
——她是一个极其内向的人,甚至说,内向到绝大多数时候都有些自卑。
这种自卑源于她的少年时代以及家庭,也源于她这短暂一生当中大大小小曲折离奇却又符合实际的经历,也是因此,她自卑到绝大多数时候,自尊心却出奇的高。
这种自尊心,需要有人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小心翼翼的察觉着,甚至小心翼翼的一直维持着。
现在,被钟携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砸下来,如果是往常的黎荀落,可能已经夺门而出,再找个僻静的角落,约上两三个朋友,嚎啕大哭再醉酒到天明。
可她没有。
她呼吸来回几次的大起大伏,面色又一开始的苍白转为了后来羞耻的潮红,然而她依然坐在那个位置上,只是姿势稍微变了变,双手从闲适的托腮,转为了紧张的抓着床上的被褥;甚至还隐约不想见光一样,妄图把手藏往被窝深处钻,祈求黑暗的庇佑,和自我保护般的孤独于不为人知的逃避。
半晌,她眨掉了眼里的水气,直面的迎着钟携的目光,目不转睛的说,“是我退还给你的没错。”
钟携食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黎荀落吞了吞像是有些肿胀到疼痛的喉咙,因为鼻酸的缘故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哭腔,“可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把戒指丢了之后,也是我,翻遍了草坪,才终于在下水井里面又给找回来的。”
钟携的目光像是略微有些松动,嘴唇无助的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下了没说。
黎荀落说完之后缓了缓,又接着说,“夏天,四十一度的天气,中午我在外头找了三个多钟头,被晒得脱了一层皮……晕倒在外面被巡逻的保安送去的医院。”
这事儿范小简是知道的——黎荀落昏倒之前最后一个拨通的电话是她,也是她联系的保安处又过去看了一眼。
否则以当时的高温天,一个中暑的人在太阳暴晒的情况下,再在外面躺上一整天,恐怕真的要连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