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也”字,用得极为巧妙。
在话音落下后,叶景闲明显感觉到周身温度一低,地面上无声地凝结出了薄薄一层冰霜。
他喏喏道:“……师祖。”
沈霁云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剑。
叶景闲深埋着头,改口道:“都是弟子识人不清,才会导致如此,还请师祖责罚。”
在得知这一切都是一场欺骗后,他本应该伤心欲绝、不可置信,可不知为何,在做了那一场梦以后,竟然浑身一轻,像是看破了迷障,不再执迷不悟。
所以现在幡然醒悟,不再执着于过往的景象。
叶景闲神志清明,忽然道:“我知了!”
沈霁云的神情微动,像是在说:你又知道什么了?
叶景闲拱手:“想来师祖早就看穿了一切,只是隐而不发,想让弟子自己堪破迷障罢了。师祖用心良苦,弟子感激涕零。”他十分笃定道,“师祖必定不会上当受骗。”
沈霁云:“……”
沉默片刻,他冷声道:“回去闭关思过。”
叶景闲答应得干脆:“是。”
他转身就走,生怕晚走一步,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清风吹拂,山崖冷清。
沈霁云独自一人站在崖边,望着空中落下的光幕,忽而右手一抬,一道冰雾从袖中挥洒而出。
雾气散开,隐约可见过去的踪影。
叶景闲毫无防备地昏迷在地上,眉头紧皱,还留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
而少年站着一侧,笑容狡黠得意,轻哼了一声,不知他说了什么,缓步走出了光幕,一直向南而去。
……
太忘宗位于北境。
北境苦寒,常年冰雪覆盖。
而越往南去,就越是风景宜人,四季如春。
在最南方,是南海之滨。
在南海又南,就是天下三大楼之一——天涯海角楼。
天涯海角楼每逢百年开启一次,唯有有缘者方才能进入其中。
每个进入天涯海角楼之人,都能得到一份机缘,法诀、灵宝、仙器、甚至成仙的大道……
但有舍必有得。
在得到的同时,也会失去一件东西。
谁也不知道能在天涯海角楼获得什么,也不知道会失去什么。
天涯海角楼随性所欲,有时只要你头上的一根发簪,有时却要你挚爱之人的一条性命。
但不管怎么样,天涯海角楼依旧让千万人趋之若鹜。
眼看着百年之期已到,天涯海角楼即将开启,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耄耋老人还是垂髫小孩,都想要前去碰碰运气。
一时间,前往南海的飞舟票价飞涨,一票千金难求。
饶是如此,还是有乌泱泱的人想要挤上去南海的飞舟。
人一多,就不免产生了口角。
你推我一把,你搡我一下,两个壮汉杵在路中央,赤头白脸,谁也不肯让谁。
一时间火药味充足,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一旁的人深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谁也不敢靠近。
就在这时,一把清亮的嗓子从旁响了起来:“这天一热,人也不免急躁了起来。”
众人不自觉地侧目。
只见一道身影缓步走来。
来人头戴玉冠,脚踏祥云,手中持着一把玉骨扇,遮住了唇角,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端得是一位翩翩贵公子。
他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来到两位壮汉的面前:“二位暂且静静心,切莫被热气冲昏了头。”
伸手难打笑脸人。
两位壮汉心头的火气不知不觉地熄了下来,其中一个人瓮声瓮气地问:“你又是何人?”
江离微微一笑,拱手道:“和气生财。”
壮汉对视了一眼:“你是珠光宝气楼的人?”
烛光宝气楼是修真界最大的拍卖行,为了方便南来北往互通有无,他们名下自然有着最多的飞舟,在运货物的同时,也会载载客人。
江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不慌不忙地扇着扇子,温声道:“想必二位客人都是前去天涯海角楼寻求机缘的吧?我见客人都是有大气运者,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等到了天涯海角楼,才是大展身手的时候。”
这一段话,说得格外妥帖,几乎说到人心口上去了。
两个壮汉像是饮了仙风玉露,浑身舒畅,连看对方都顺眼了起来,甚至觉得不打不相识,路上结个伴也不错。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赶来,急得满头都是汗。他生怕两位客人打起来,人还没站稳,就先忙不迭地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壮汉扫了一眼小厮,又望向了江离。
都说人靠衣装,再加上他先入为主,不免就偏信了三分。咧了咧嘴角:“你这小厮,来得也忒慢,要不是你们管事东家在这里,我都要与这位兄台打起来了。”
另一位壮汉也是爽快人,哈哈大笑:“正是正是。”
小厮疑惑地抬头,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竟没有任何的印象。
可见江离坦坦荡荡,面对客人侃侃而谈,一点也不怯场,倒真的像这么一回事。
难不成是新调来的管事?
以小厮这样的地位,还接触不到管事这一级别的人物,也想不到会有人胆大包天,混入珠光宝气楼里。
再加上客人之前差点打起来,生怕被治个办事不当的罪,犹豫片刻,慌忙道:“管事。”
江离抿唇一笑:“小心留意,切莫再让客人之间再生误会。”
小厮埋头称是。
江离闲闲道:“先带这两位客人上飞舟去。”
小厮不敢多言,在前方带路。
一路登上了飞舟。
在甲板处,有人把守着关口,查看着每位客人手上的身份令牌,看有没有买票。
那两位壮汉都取出了令牌。
守门人确认无误之后,又看向了江离。
江离从容不迫,还未等他开口,前面的壮汉就说了:“没眼力见的,这是你们的管事。”
两位壮汉是性情中人,见江离生得好看,说话又好听,下意识地就帮忙作证。
自己说了还不算,还拉上了小厮:“你说是吧?”
小厮早就深信不疑,用力点了点头。
守门人心头疑惑。
但一想到这些管事的来头都不小,万一一个疏忽得罪了,可不是小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放了过去。
江离就这么轻松地过了关卡,来到了甲板上。
那两个壮汉还想和“管事”再聊两句,可一回头的功夫,早就不见那道俊秀清丽的身影了。
……
飞舟很快启程。
江离靠在围栏上,手中折扇摇动,送来阵阵凉风。他懒懒地眯起眼睛,望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等到飞舟悬空,底下的景色越变越小,直至化作一个黑点,这才收回了目光,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他是偷渡上飞舟的,没有买票,自然就没有身份令牌。
如此一来,就进不去飞舟的房间,只能藏身在甲板上。
只有几日还好,可从北境到南海,最快也要半个多月的时间。若是这半个月都待在甲板上,风吹日晒,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以江离的性子,自然是能不吃苦就不吃,还是得找个长期饭票才是。
这么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了小心翼翼的一声:“江道友……?”
有认识他的人?
江离的念头一闪,待转过身,脸上已然挂上了人畜无害的浅笑。等看到来人的时候,先是惊讶,随后就是惊喜:“徐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