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穆在前天刚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以现有的医疗水平救不了他,自己注定活不过十八岁。
他只用了一天就明白了“绝症”大致意味着什么。
也没有全部明白,因为他还小,而且在此之前的十年里,被父母娇惯过度,即使他们一开始就骤变的冷漠态度已经摆在了面前,他在无措之余,仍会习惯性天真地想要依赖父母。
心怀多少希望,后知后觉绝望的时候就有多痛,总之,李千穆经历了一次打击,一次背叛,躲在卧室里大哭了一场。
他抹干眼泪,浑浑噩噩坐了半天后,忽然狠下心,筹备了第二次离家出走。
这一次就不打算再回来,被爸爸妈妈找到了也不回——本来还带了微乎其微的一点会被找到的可能性。
结果没想到,这一走,他就再也没能回来。
因为他穿越了。
稀里糊涂,只背着塞了几本哆啦A梦和一个零钱罐的书包,凭空出现在了一片随时会蹦出一头大熊的森林里。
——然后被一个抓着捕虫网乱舞的活力四射小男孩捡回了家。
纠正一下,是小男孩先在森林里的小木屋发现他,跟他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半天,最后才被小男孩急得四处找人的父母加兄长一起捡回了家。
李千穆跟他们语言不通,完全不知道他们叽哩哇啦在说什么,穿越的事实对十岁小屁孩的震撼又属实太大,导致他看着最先捡到他的小男孩被父母追着打,哭哭啼啼吵死个人,挨打的模样好生凄惨,却还是一副呆滞宕机的样子。
“%¥#W%#……”
有一双蓝色大眼睛的同龄人还在男女连环双打之下上蹿下跳,一个穿着黑色制服、好像是中学生的大哥哥走过来,跟他也是一阵叽哩哇啦。
李千穆抱紧书包,吓傻了似的望着他看,眼角还挂着泪花。
“……$%@#?¥FG#*#@。”
大哥哥打量了他片刻,在他越发无措更想哭的瞬间,忽然伸手,牵起了他的一只小手。
打够了孩子的夫妇此时也走过来,问了李千穆几句话,李千穆没能回答,他们对视一眼,却没用看待陌生人的冰冷目光看他,而是温柔地露出微笑。
然后,他们把他带了回去。
李千穆跨世界当了黑户。
一个顶多四五岁的小孩子独自出现在荒郊野外,外国人,不会日语,没有身份证明,生得漂亮却病恹恹……只能让捡到他的好心人联想到狠心父母将生病孩子遗弃的情节设定。
对他的最好处置是送孤儿院,可发现这孩子的夫妇不忍心,加上最先遇到他的幼子跟他十分投缘,长子也支持他们再收养一个孩子,这件事没怎么纠结就定下了。
李千穆初来乍到时完全是一个迷惘的状态,他在绝境中被逼出了超强的语言天赋和学习能力,用奇迹般的一个月掌握了日语,由此才明白过来,自己一瞬之间从华国飞到了岛国,并且还换了一对父母,多了两个兄弟。
他意外地不是很抗拒,顶多有点背井离乡的怅然不安……但这点不安,很快就被新家人的热情融化,心头残留的不适应也瞬间甩到不知道哪个旮旯角了。
新的父母,跟他的亲生父母……不一样。
会说日语的第一天,李千穆就告诉他们,自己有治不好的病,活不过十八岁,现在把他丢掉也没关系。
他说得认真,激动起来便手舞足蹈一阵比划,极力让新晋的领养人夫妇和兄弟相信自己没撒谎,然而他们不信——不,信了,只不过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们甚至对他更好了。
收养他的夫妇带他去了东京,辗转于大医院,做了无数次检查,得到的结果正如他所说,是极其罕见的基因病,近十年内不会有治愈的希望,唯一的存在价值,可能就是作为难得一见的特殊病例,为医学研究做贡献……当然,最后这句话并没有说出来,李千穆只是从医生们的表情自行领会到的。
夫妇还想带他去下一家医院,原本十分沉默的李千穆突然开口,阻止了他们。
“不要看了,没用的。”
男孩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仰头不解而执拗地望着他们。
他赤红的眼睛颜色更深了,像多了一层水色的红宝石,美丽,却脆弱不堪一击。
“我不想待在医院,我……不喜欢这里。”
“……”
夫妇似是长叹了一声,可他们面上复杂的神色很快收敛,重新露出李千穆看不懂的微笑:“不要怕,病一定会治好的哦,医生说……”
“……我想……”
“嗯?”
“…………”
垂下头,小声嘟囔出的几个字没被听见,李千穆攥紧了的拳压在膝盖上,似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他才用比刚才大一点点的声音说:“我想……”
“回家。”
话音里带起了哽咽,但红发男孩仍旧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家。”
还在担心着什么,他暂时不敢抬头。
但回应并不需要等待。
“不喜欢,我们就走吧,回能让千穆开心的地方。”温柔的回应从上方而来,同时落下的还有压在头顶的轻柔抚摸。
没有怜悯,没有同情,他们望向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柔,绝不是高高在上,俯视一只可怜的、即将被水淹死的蚂蚁的眼神……他们做的也不是垂垂手将蚂蚁捞起,转移至安全之处的行为。
这只蚂蚁注定寿命短暂,被风细吹,被雨轻打,稍有波澜就会死去,谁都救不了他,“拯救”,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他们只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回家吧。”
诸伏夫妇带着他,又一次回到了家。
从那一天起,李千穆再也没有思念过远在海的另一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