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云病危的消息,让佘雨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回过神,一面问到底怎么回事,一面又不停地念叨:“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只是体弱了一点,怎么会病危……”
“对,她不可能病危的……”她抓住温致礼的胳膊,急声问道,“是不是有人害她?是不是梁家做了什么?”
温致礼也不清楚,不好回答她这个问题,扶着她道:“梁彦只是打电话来说,让我转告你,你姐姐病危了,可能……就是让你去见一面,具体怎么回事,他也没有告诉我。”
这时佘雨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满脸惊恐。
他将她揽进怀里,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在的,我陪你去……”
佘雨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一味点头,匆忙换了外出的衣服,跟着温致礼下楼。
听到动静的邻居老太起身出来看,见对门的小温深更半夜又来了,还暗自嘀咕,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够开放的,还没结婚呢就这样,啧啧啧。
汽车在雨夜里飞驰,雨刷不停地左右摇摆,前方有闪电划破夜空,轰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
佘雨抓着安全带,整个人无比地紧绷,她一面担心姐姐的情况,一面又觉得在这样的大雨里开车很危险。
汽车的大灯无法穿透这么厚重的雨幕和夜色,只能照亮前面一小段路,等离市区越来越远,路灯越来越少之后,车速就慢了下来。
佘雨的心情被对姐姐的担忧占据上风,忍不住开始问:“怎么还不到?”
“还有多久?怎么今天走了这么久?”
温致礼耐心地安抚她道:“下雨路不好走,我们只能慢点,总不能姐姐还没事,我们就先交代了吧?放心放心,很快就到了。”
她闻言只好安静下来,用牙齿咬着食指骨节,扭头往窗外看去。但心情无法平静,她周身就散发着一股焦躁的气息。
雨水打在车窗上,发出杂乱无章的噼里啪啦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耐心将要告罄的时候,前方出现了医院的红色十字架。
正阳县人民医院急诊科,抢救室外,梁彦在不停地来回踱步,脸上神情不见悲痛,只有气急败坏。
他没想到佘云会这么不禁折腾,又这么不怕死,明明都在疗养院了,她竟然还能拿到安眠药……
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看去,见到佘雨和温致礼急匆匆跑进来,裤腿都是湿的,仿佛带来了整个世界的水汽。
他下意识地心里一慌,又随即镇定下来,目光在佘雨脸上凝了片刻。
她跟佘雨长得很像,但因为年轻和未经世事,她显得更加天真。
“姐夫,我姐怎么样了?”她冲到他面前,急切地问道。
“还在抢救,你放心,医生会尽力的。”他温声应道,又说,“大晚上的发生这种事,吓到你了吧?先坐下歇歇……”
说完伸手就想扶她坐下,但刚伸手,就被温致礼快他一步,将佘雨拉到了自己身边。
梁彦笑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头看了眼抢救室,门楣上“正在抢救中”的红色字体散发着刺目红光。
佘雨问道:“姐夫,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又着急又冲人,“你们不是说去疗养院会对她身体有好处吗?好处就是进抢救室?你们到底怎么照顾她的?!”
面对她的质问,梁彦避而不答,只说:“她吃了安眠药,我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安眠药……中医师说她患了郁证,平时吃的都是疏肝解郁的方子,又让她多出去走走,按理来说是有效的……”
他这样的回答根本说服不了佘雨,她刷地站起身,指着他怒斥:“按理说按理说,按理说她年纪轻轻,三十都不到,嫁你之前她健康得跟牛一样,感冒都不得,应该长命百岁才对,怎么嫁了你才两三年,就成这样了?”
“我实话告诉你,我留在容城,就是怀疑你们虐待我姐!要是我姐的死真的有什么蹊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梁家满门!”
她气得脑门飙火,声音尖锐难听,梁彦眉头一皱,目光一寒,但又立刻压了下去,低声跟她道歉,说是自己照顾不周,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他也很后悔。
“只是阿云刚来容城的时候就水土不服,后来又怀孕反应很大,接着又流产,一直没养回来……小雨你还年轻,不懂孕育孩子对女人来说伤害有多大……”
佘雨一口打断他的自我开脱,“你少他妈把责任都推我姐和无辜的孩子身上,我就问你,她身体不好,你为什么让她怀孕?她到底流了几次产,你敢说吗?!”
她一直没来得及问这个问题。
梁彦目光一闪,表情依旧诚恳而愧疚,“你都知道了……是三次,都是我不好,原本第一次流产过后我也想再等一两年,但阿云她太想要一个孩子了,我就……”
佘雨登时暴跳如雷,“你放屁!我姐又不是傻,怎么可能置自己的健康于不顾……”
不管她怎么骂,梁彦都一副低头挨骂的样子,温致礼环抱着手臂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他的神情,捕捉他的每一丝情绪变化,渐渐的,心里升腾起浓浓的警惕。
他看似在认错,在道歉,在忏悔,但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佘云,将过错归结在她身上。
大哥对他的评价真是一个字都没错,冠冕堂皇的衣冠禽兽。
佘雨骂累了,就脸色铁青地在温致礼身旁坐下,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又恢复成之前的戒备姿态。
半个小时后,抢救室的门被打开,脸被口罩挡得严实,眉心紧皱的医生出来了。
佘雨立刻扑过去,着急地连声问道:“医生,我姐怎么样?她没事了吧?”
“病人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不过送来得还算及时,洗胃过后已经恢复了意识。”医生解释道,不等佘雨表现出欢喜,就继续说,“不过病人的身体状况很差,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还要继续观察,请家属耐心等待。”
说着让梁彦签字,顺便去缴费。
佘雨原本刚要放下的心顿时就吊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的,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温致礼安慰道:“会没事的,你姐姐一定吉人天相。”
温致礼突然半夜出门,还是下着大雨就往外跑,这惊动了温家人,温太太给他打电话,问到底怎么回事,他只说朋友家里有急事,他在帮忙处理。
温太太没有多问,只让他注意安全,温致仁却讥讽道:“朋友?什么朋友家的事能让他这么上心,怕不是女朋友吧,爸妈,说不定你们马上又要当爷爷奶奶了,毕竟这下大雨的夜晚……呵,男人嘛……”
“你少在这里以己度人。”温太太淡淡地怼了他一句。
温致仁撇撇嘴,扯着嘴角冷笑一下。
温致礼和佘雨留在医院听消息,但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没什么好消息传来。
但事实证明,有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一旦有消息就是……
佘云这一天做了好几个检查,她躺在病床上被推来推去,整个人都没怎么睁眼,唯一一次醒过来,还是在找佘雨,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唇语告诉她,她想回家。
佘雨哭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就抽过去,吓了温致礼一大跳,连忙抱住她不停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到了晚上,就在佘雨刚觉得有点困,温致礼问要不要送她去附近的招待所休息时,急促的铃声忽然响起。
医生和护士从办公室匆忙而出,奔向抢救室,没一会儿又出来个医生,问:“佘云的家属在吗?过来一下!”
梁彦愣了愣,立刻起身迎过去,佘雨听到医生说:“患者现在出现了休克……很危险……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要抢救的人是佘云!
医生的声音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消失,她渐渐出神,心直直坠入谷底,对这个事实觉得既意外,又不意外。
之前姐姐要见她,只说了要回家,其他什么都没说,也说不出来,那时她就觉得姐姐已经是强弩之末。
凌晨三点三十分,佘云经抢救无效去世,医生出来宣布了死亡时间,对他们说节哀。
梁彦露出强忍悲痛的表情,感谢了医生的努力。
医生让他们进去见佘云最后一面,佘雨站在抢救室门口,扶着门框,静静地看着里面一张病床,满目都是白,鼻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佘云躺在病床上,犹如一座孤岛,又像即将远行的孤舟。
“小雨。”
温致礼低沉喑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她猛地惊醒过来,扶着门框的手一松,忽然整个人往后倒去,软绵绵的落入温致礼怀里。
“医生,护士,快来人,有人晕倒了!”
佘雨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温致礼告诉她昨夜的后续:“梁彦开了死亡证明,办了手续,你姐姐的遗体已经被送去容城殡仪馆了。”
她愣了愣,“……今天就火化?他有没有通知我爸妈?”
温致礼沉默一瞬,“他说具体事宜要等你醒了再说。”
“我现在就要见他!”她腾地从病床上坐起来,温致礼忙伸手扶住她。
佘雨从医院离开,去见梁家人,同他们商量暂时不要火化佘云的遗体,等她父母过来再说。
“可是,你爸爸不是病重了吗?”梁太太红着眼睛,声音哽咽,“听说你妈妈身体也不好,就不要折腾了,万一山长水远过来一趟,他们也……我们家就造大孽了啊。”
说着又哭起来,说舍不得佘云这么好的孩子,说她怎么就想不开,云云。
佘雨看着她的作态,心头无端地发冷,梁彦真的是她亲生地,做派简直一模一样。
“姐夫,你说呢?”她直接看向梁彦,目露审视。
梁彦一脸的为难,“我也想……可是天气太热了,殡仪馆说最近去世的人有些多,无法保存……”
总之就是不同意推迟火化佘云的时间。
把佘云留在殡仪馆确实需要付一大笔钱,但梁家并不缺钱,佘云已经死了,难道连佘家人来看她都等不得吗?
佘雨觉得他们的态度很古怪,顿时便警惕起来,威胁道:“那我去报警,我怀疑我姐的死有问题,要求法医进行尸检,这样殡仪馆总无话可说了吧?”
“小雨,你这话什么意思?”梁太太闻言即刻翻脸,“你的意思是,怀疑阿云是我们害死的?你有没有良心啊,睁眼说瞎话啊这是,你在容城这段日子,我们怎么待阿云的你是有眼看的,现在说这种话,真的让人寒心!”
佘雨绷着脸,“是真心还是做戏,你们心知肚明,总之,你们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我就不同意火化我姐的遗体,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撂下狠话就走了,梁家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别开视线。
温致礼知道后,说佘雨太鲁莽,“你这样放狠话是没用的,他们只会更快火化你姐的遗体。”
佘雨也懊恼自己的失策,因为梁家果然比原定时间提前火化了佘云的遗体,她气得当场破口大骂,愈发笃定梁家心里有鬼。
但梁家明显有恃无恐,佘云火化后第二天,他们就举办了葬礼,这根本不是正常的顺序,一般来说,应该是吊唁结束后送去火化才是。
可是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好像都没意识到这点,满口只说节哀,只叹小梁太太福气太薄,甚至还有人琢磨着要给梁彦介绍对象。
佘雨气得脸孔泛白,但又无可奈何,她想查,但好像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来。
还是温致礼提议:“我们要不去医院问问?当时她在医院接受治疗,还做过检查,如果死亡不正常,医生和护士应该能看出来?”
于是俩人再次前往正阳县人民医院,找到佘云当时的主治医生和当天的当班护士询问情况,但他们都对佘雨的问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难道佘云的死真的没问题吗?
就在他们沮丧不已的时候,一位医生忽然从办公室走出来,他走得很急,不小心撞到了温致礼身上,双方连忙互相道歉,等这位医生走开的时候,温致礼忽然发现脚边多了张纸条。
以医院的卫生制度,地上是不应当出现纸屑的,他心里奇怪,干脆弯腰捡起那张纸。
却意外地发现纸上写着一个地址,俩人顿时一怔,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面露惊喜。
他们循着地址找过去,发现是一个农贸市场,在市场对面的快餐店满心焦虑地蹲守到傍晚,才看到那位不小心撞到温致礼的医生出现。
还有熟人和他打招呼,问他今天又是他来买菜啊之类的,看见温致礼和佘雨,他停下来,把自行车锁好,夹着个公文包走过来。
递给他们一个牛皮纸袋,开门见山道:“患者丈夫给了医院一笔钱,估计有几十万,领导有话,不能对外提起患者的事,周医生他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希望你们能理解。”
佘雨闻言疑惑:“那您怎么……”
“我那天不值班,也没有参与患者的抢救,对患者的具体情况本来就不太清楚。”他笑笑,补充道,“但我爱人和周医生的爱人经常在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碰面,他托她们给我转交了一份文件,说以后可能会用得上,果然这才过了几天,你们就来了。”
“患者死前遭受过殴打,身体有多处淤青……下/体出血……洗胃之后患者虽然被救了回来,但一度出现谵妄,一直在说别打了别打了之类的话……请了妇产科会诊,患者有多次流产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