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教授也曾努力过,在那些有一屋子司机保姆佣人照顾三个孩子的日子里,他试过准备浪漫惊喜,营造温馨氛围,邀请太太和孩子们一起去河边散步——只是没能成功。两个过分早熟的大孩子当着母亲面对他百依百顺,母亲不在就坚决不跟他说话。而太太又实在是忙,几天不回家都是常态。
为了家庭生活短暂放弃事业的祁教授,在一年后被那句“凭什么”魔咒打败,带着两个保姆和儿子回到纽黑文。
分居生活又过了三年,曾经的爱意和彼此欣赏终于在距离中消磨殆尽,两人正式进入离婚程序。婚前协议里曾明确提到,祁尧如果要继承Ludwig家族的遗产,抚养权就必须归母亲所有,所以祁教授理所应当地把孩子送回了纽约,送到他并不熟悉的母亲、哥哥、姐姐和很快加入那个家庭的继父,以及两个妹妹身边。
有很长一段时间,祁尧试着相信父亲只是为了让自己收获更优越的物质生活。虽然父亲的经济条件也不差,但私立学校、私人飞机、豪车豪宅、信托基金,一家人平时住在上东的大房子里,整整一栋楼都是母亲的私产,周末假期则会前往各处的庄园度假,出门保姆保镖动辄几十人,这些是父亲给不了的。所以父亲这样做只是因为爱他,想让他得到最好的。
直到姐姐翻出一份母亲婚前协议的模板丢给祁尧,让他看到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就算祁尧的抚养权不归母亲,信托基金上依然会有他的名字,在他成年之前,母亲每年依然会支付大笔抚养费。
原来他的父亲宁可不要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也不想再继续和儿子一起生活了。他厌倦了做父亲这件事,他想要去追求自己的学术理想,他喜欢上课,professorKei每个学期都会给本科生开一门基础课,还会带两门选修课,他带博士生,做课题,写论文,出书做演讲,参加各种研讨会。祁尧在法学院选修过的每一门国际法课程,都会读到写着父亲名字的文献。
那是他的取舍,放弃了“父亲”这个身份,换来了别的成就。
祁尧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他那时比现在长得更像父亲一些,也更瘦小,好像除了一双眼睛以外,没有别的遗传母亲。所以Karl才会喜欢欺负他,多娜塔姨妈才会用他亚洲人的长相羞辱他。
直到脸上的婴儿肥尽数褪去,祁尧的面部轮廓渐渐硬朗起来,因为一直保持运动而愈发强壮,虽然最终身高没能超过Karl,但他也不会再被哥哥打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终于放下了对父亲持续多年的,从未说出口的恨意。后来他选择了这份职业,也渐渐理解了父亲,甚至殊途同归的,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和父亲相似的规划:做够了就从律所离开,找个大学教书搞研究。
只是省略了家庭那部分——他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不需要试错,不用在经历过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向往家庭。
祁尧从未向往过。
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祁尧并不想过多地跟唐一臣分享自己的过去,他不需要唐一臣了解自己,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就连父亲也是他根本不想提的人。
会说起这些,除了因为烦躁而突如其来的表达欲以外,大概还出于某种愧疚感,为自己今晚在酒会上不给唐一臣台阶下,也为刚刚失手把唐一臣绑在床上。
他平时哪怕做得过火下手重了,也从来没有绑过人。真是越来越离谱,祁尧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能在唐一臣面前这样失控。受过的教育让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多过分,所以才会在结束后对唐一臣百依百顺,尽可能地对他温柔,作为补偿。
就在祁尧沉默着思考要如何开始下一个话题时,唐一臣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和他靠得更近了些。
祁尧看向唐一臣,明明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不戴眼镜的时候却会看起来更稚气一些,眼神里总有种莫名的纯真。而此刻,他脸上没有丝毫想要窥探的感觉,甚至都不是好奇,他就只是单纯地抱住了祁尧,像是听见了他所有难以启齿的犹豫和难过,只是给他一个拥抱,那种他小时候总在期盼的拥抱。
说下去吧,祁尧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妥协。因为过去太多年里,他再也没有说起过那件事,也许说出来就真的过去了。
……
刚搬去纽约的几年,祁尧过得并不开心。他在纽黑文有自己的朋友,也有自己习惯的生活,回到母亲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哥哥和姐姐并不欢迎他,后来又有了两个妹妹,每天除了保姆,几乎没有人跟祁尧讲话,更何况他的德语说得还不流利,就连母亲都不怎么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