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慢慢开口了:“什么你害了我,方皓,我一直觉得你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说这种话。是你救了我。两周之前我和王润泽去练模拟机,我从头到尾做错的一件事,你那么生气——你也有权利生气——还是二话不说陪我加练。你记得吗,当时我们练过无襟翼降落。同样的机型,同样的机场,同样的天气条件。如果说练到那个项目只是巧合,但是你陪我一遍一遍练416号的迫降模拟,练到我没有任何顾虑,所以昨天出了事我也不慌。这可不是巧合。
“且不说模拟机这事,你在进近一句雷达看到,我心跳立刻平稳每分钟八十下,你比他妈降压药管用,你哪是害了我?我这是撞大运遇上你了。
“方皓,你知道,这句话我心里一直想,可我没说出口过。这三年我过得确实挺不顺的,可是我居然遇到了你。我在你身上两个月得到的东西……我觉得比之前两年加起来都多。我真的太幸运了。”
方皓听他说到第二句话,就已经眼眶发紧了,可惜他昨天晚上哭得太多也太厉害,现在怎么也没有眼泪流出来了。陈嘉予又扳过来他的脸看了看,看他还是之前那个黯淡的表情,看来他的坦白也没有太完全解开他心结。毕竟经历了那么极端的情绪,陈嘉予也可以理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了:“还有一句话。我昨天晚上说了爱你,我不是说着玩的。”
方皓的声音绷紧了,他去握住了陈嘉予的手,道:“我知道你不是。”可他没有回应这一句。
陈嘉予或许是有失落,可是比起安慰方皓来说,自己的失落可以退居次位。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方皓才说:“前天早上,我说段景初不靠谱,让你再调个班……”他似乎是等着陈嘉予说两句。
陈嘉予也意识到他提问的走向了。方皓可能是在期待一句“我该听你的不跟他飞,我错了”。昨天晚上他是觉得对不起方皓,因为他万分理解他事故发生当时,他焦急又无能为力的情绪。可陈嘉予扪心自问,如果同样的场景重来一遍,他可能还是会选择不调班照飞。段景初也并不是要往死里搞他,出事完全是因为极小几率的机械故障遇上了小几率的人为操作失误。他不想再给方皓添堵,也不想对他不坦诚,只是说:“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一般这样也不会出事,但是今天……是遇到襟翼问题,估计是金属疲劳,才会卡阻。”
方皓这会儿坐直了,看了他一眼,直接问出了他心中所想:“所以如果一切重来,你会听我的吗?”
陈嘉予下意识地就逃避了这个问题:“他搞我和襟翼出现故障,本来就是火星撞地球。”还有一点,他也在想,他其实不知道段景初是不是经常在高空放襟翼。如果今天他真打电话换了班,飞机还是一样的飞机,而换了别的飞行撞这个枪口上了,他们是否可以像自己这样救的回来。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的不幸也许是换来了全体人的幸运。
方皓又逼问:“所以你不会?”
陈嘉予觉得自己被逼进了死胡同,一边是他一直以来依赖的自己对于飞行风险和标准的职业判断,而另一边是方皓的真心。现在怎么选都是错的成了他。
难言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陈嘉予还是说出口了:“……我有我的原则。我判断过风险,我觉得可以飞,我也救回来了。”
方皓咬了咬嘴唇,这句话声音虽低,还是说出来了:“那我的原则呢?”他想了想,又接着说:“你给我搞出个超大特情,今年第一起,新规则下面头一回。明天领导要叫所有接手过你们国航1713的管制去做记录,光报告我就要写三份,录音我要一遍遍的听。我请了付梓翔陪我一起,我跟他说因为他当时也在岗,管西边的扇区。可真正原因是我受不了,我没法一个人听。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我的原则,是我在意的人统统要好好的,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玩儿自己的命,现在我们两个人,你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陈嘉予被他说的没话了。良久,他道:“也不是我想这样的……你想听我一句道歉,我可以说给你听。”
方皓站了起来,去厨房接了杯水,然后无奈道:“嘉予,你这个人怎么形式主义。你不真心觉得自己错了,道歉有什么用。”
陈嘉予心里面难受得慌,方皓真是把他逼得没路可走了。他还在酝酿怎么回应的时候,方皓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就接了。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把喝了两口的水杯递给陈嘉予。
电话那边是个女声,方皓说了两句就“嗯”了一声,说:“到了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