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叫学生到自己家,六、七个同门研究生,外加一两个本科生,大家一起在电梯间门相遇。电梯上升时,同学之间门聊了几句,也都是琐事,顺带大骂“操全世界的研究生导师”。有个本科生直言已经打退堂鼓,计划挂一科体育,放弃保研,出去直播带货。
李菜倾听,该笑的时候和其他人一起笑。
电梯门打开,年轻人一窝蜂涌出去。
导师穿着丝绸睡衣,明显已经洗过澡,晚上该睡觉了。她和他们聊自己新房子的事,说院子里需要种树,问这些绝大多数是外地人的学生能不能解决一下。
没人反驳,有的人提了建议。
事情定下来只花了半个小时,不止一个人是从学校乘一个小时的地铁过来的。学生陆陆续续往外走,李菜却站着不动。导师正为她今天一个字都没说不爽,直接问:“怎么了?还不走?”
李菜说:“孔老师,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什么事?你直接说吧。”老师没放在心上。
“我要退学了。”
最近一直让李菜思考的烦心事就在这个晚上结束了尾声。
退学一般要先找辅导员。就想李菜预料的那样,辅导员马上过来做思想工作,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工作,还是导师打过招呼,学校肯定要这么做。等到过了辅导员那关,接着就是找教务,准备资料,还要请导师签名,销各种各样的校园卡。退学流程办手续不简单。
繁琐的手续是缓冲带。当人突然冲动,做了什么决定,总会有这样的东西让人冷静下来。
李彤经常评价李菜可怕。因为李菜几乎不冲动。她往往会闷头在心里想,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一天,李菜可能会突然踏上旅程,令周围人措手不及,从未发现她任何准备出走的蛛丝马迹。
她决定好的事,外界很难让她改变。除非自己撞得一头血,李菜不是那么相信别人。
辅导员拦不住她。
教务也拦不住她。
导师很拿乔,忍气吞声等了很久,终于耐不住了,叫她到家里吃晚饭。范骧磊也在,李菜进门时,他刚好走出来,打开冰箱对着纸盒喝果汁。一看到李菜,他立刻蒙圈,看来是没从任性的老妈那听到任何风声。
李菜一点也不尴尬,笑着跟他打招呼。
导师不会下厨做饭,叫了和牛三明治的外卖。李菜吃了一小口,假如可以的话,她有点想加点腌萝卜。但她还是吃完了,对她来说,分量有点少。
李菜穿着牛仔裤,面包屑掉下去,她马上并拢了腿。可双腿中有海沟似的缝隙。她只能把落到腿上的面包屑捡起来,放到餐桌上。导师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挑了她捡面包屑的时候问。
“你退学打算去干什么?”
“工作吧。”
“你?现在工作可不好找。”
“没事的。况且,我也不用找太好的。”
“不找太好的?不找太好的你怎么在上海过下去?一个月房租就要三四千。”
李菜不看导师,盯着桌子:“我不会留在上海了。”
导师看过她的档案:“你要回老家?那个乡下?”
李菜摇摇头。
三明治不饱肚子,进地铁站前,李菜到沿路的便利店去吃了一碗甜辣的泡面。等待店员给自己泡面的过程中,李菜发了一条朋友圈,准备把一些不方便搬的东西送出去。
面好了。李菜接过去。
她走到只能站着的桌子旁边,打开面,搅拌一下,用筷子卷起来吃。
面才塞进嘴里,手机就响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李菜坚持把面夹到嘴里,边嚼边接通:“干嘛?”
“……”
“打来了就说话。”
李耀祖问:“你在吃什么?”
“三养新出的面。”
“……”
“你没吃饭?”
“吃了。”
“吃的什么?”
“鲷鱼烧……”
“嗯?!”竟然不吃冷的了。
“……鲷鱼烧冰淇淋。你在哪?”
“……桥那边,准备坐地铁回去。”她呼呼地吹凉泡面。
“你就吃那个不饿?我带蛋糕给你吃。”
“可以呀。你来我家?”
“你找个地方坐一下。”
“?”
李耀祖不说再见,挂断电话。他刚从认识的理疗师店里出来,看了眼时间门,离蛋糕店关门还有半小时,他过去绰绰有余。再跑步去见李菜,二十分钟足够了。
迈开腿跑起来,身体瞬间门变得很轻盈。很难想象,几天前,他几乎半边身体都发麻,硬生生在酒店一楼坐到前台换班才打车走。
理疗师的忠告翻来覆去在耳边响起:“你要去医院。”
他的回答也总是一样:“不喜欢医院。”
可现在,跑向某个地方的时候,李耀祖不会去想这些,杂念都被抛在脑后。
李菜没有找地方坐,吃完泡面,她又买了一份微波炉做的速食年糕,加上炸鸡串,也让便利店店员做好给她。吃过才七分饱,李菜想着要不要去外面等。
李耀祖是跑过来的,身上带着凉意。头发被风刮得像是刚吹过造型,很拽,但很适合他,明明在喘气,却死都不肯摆出累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递出蛋糕。
“你跑那么急干吗?你上午又不上班。”李菜笑了,伸手替他抓散前发。
她打开包装,蛋糕全碎了。
他跑得那么快,不碎才奇怪。李菜吭哧吭哧发笑,李耀祖大概觉得丢人,别过脸去,伸手就要收:“别吃了。”
李菜从嘴里发出有韵律的“嗯嗯嗯”,那是抗议的音调。她推开他的手,拆开叉子挖蛋糕吃。
蛋糕碎了还是蛋糕。
碎掉的蛋糕也是甜的。
“又不是不能吃。”她吃得津津有味,又喂给他吃。
李耀祖吃了,怨气没有驱散,但总算好一些。她说:“还是好吃吧?”他不说话。她歪着头,去看他的表情,然后直起身,边笑边笃定:“还是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