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的记忆力很好。
他记得很多事儿,也忘不了他和尤利西斯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尤其是……有关初遇时的那些。
五岁的尤利西斯是个非常有趣的小东西。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连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从跟克拉克遇见开始的。他就像是只雏鸟,跌跌撞撞跟在克拉克身后,一度眼中只瞧得见克拉克自己。
当时正处于青春期发育期,同时也是超能力增长期的克拉克是又感动又畏缩。
他力气正在快速增长,瘦瘦小小一只团子还不管不顾往他身上扑,清澈的童音脆生生地叫他名字……克拉克简直要把幼崽儿当成易碎的瓷器的,连拥抱都是小心翼翼的,完全顾不上别的。
最后,小孩子都能连贯说上几句话了,沉迷小尤利的家长们终于记起来:要报警。
——一个可能遭受过虐待的小孩儿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
斯莫维尔是一个小镇,农业为主的小镇更是真正意义上的民风淳朴,肯特家报警说捡到一个陌生小孩儿已经是这两年最大的案件了。
小尤利的情况确实很特殊。
当时的小尤利正亦步亦趋跟着克拉克,小孩子一只手抓着大哥哥的衣摆,另一只手抓着草莓口味的棒棒糖,金蓝异色的漂亮眼睛扑闪扑闪,但是谁都不理。
他最后是被克拉克抱上的椅子。
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的男孩儿穿着克拉克小时候的背带裤,露在外面的小腿细细的,仿佛一折就断,膝头乖巧地靠在一起,嘴巴含着糖果,眼睛黏在克拉克身上。
眼看着克拉克要走,差点直接从椅子上扑过去。所以笔录他是靠在克拉克怀里做完的。
警官努力放柔了声音问他:
“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小尤利专注地吃糖,完全不理人的。
克拉克只好自己问:
“你要告诉斯普金先生你的名字。”
小孩子只好把糖果吐出来,口齿清晰:“尤利西斯·莱茵。”
警官:“会拼写吗?”
尤利西斯继续吃糖。
克拉克哄孩子:“回答问题以后我们就回家……今晚我的巧克力派分你一半。”
那双金蓝双色的漂亮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小孩子赶紧膝盖并着坐正,棒棒糖都顾不上了,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背:
“USELESS!”
克拉克:“……尤利西斯?”
小孩子歪歪头,改正:“ULYSSES?”
克拉克被警官盯着,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嫌疑犯。
好在警官只是在笔录板上写了几个字,继续:
“‘莱茵’呢?你也会吗?”
小尤利正惦记着巧克力派,特别特别配合,把姓氏也完整地拼了下来。就连问年纪的时候,他都笑眯眯地伸出左手,五指张开,右手探出食指一根一根数过去:
“是五!”
这是顺利的地方。
再然后……就没有顺利可言了。
警官问:“还记得爸爸妈妈吗?”
小孩子快快乐乐地报:“玛莎!乔纳森!”
警官:“我不是说肯特家人……好吧。你还记得什么,记得自己从哪里,怎么来的吗?”
这时候的尤利西斯还不明白什么是“肯特家人”,他疑惑地歪歪头,捡着自己会的问题回答,声音清脆响亮:“克拉克!农场!车车!”
……毫无价值呢。
警官不放弃,又问了好几个问题,最终依旧只获得了一点没有用的消息。比如玛莎的苹果派比巧克力派好吃但是尤利喜欢巧克力;比如克拉克昨天逃课了被乔纳森罚去收拾仓库;比如乔纳森在车库那边藏了一瓶酒被克拉克发现了;又比如,尤利西斯偷偷吃了一口盘子,盘子不能吃。
他身后的克拉克默默地捂住了脸。
那天也就这样了。
警官承诺会帮助尤利西斯留意,现在小朋友离不开肯特家就先拜托你们继续照顾。肯特全家都在跟警官确认信息,只有小小一只尤利西斯继续抓着克拉克的衣摆,专心致志舔棒棒糖。
但是在回家的车上,小孩子的糖果只剩下粉红色的棒棒。他坐在儿童座椅上,突然问:
“肯特是什么?”
坐在他身边的克拉克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解释。
他刚捡到尤利西斯的时候男孩儿不怎么会说话,但是在克拉克他们商量要不要先给他起个名字的时候,小孩子裹着毯子出声,说“尤利西斯”,顿了顿,补上一个“莱茵”。一家人惊喜地围过来,再问他多大,小孩子也就伸手,摊开五根白嫩嫩的手指。
所以肯特们知道了,捡来的这个小朋友五岁了,叫尤利西斯·莱茵。而他们在家只需要称呼名字跟称谓,没有人记起来对尤利西斯解释“肯特”。
其实也没什么解释的。
“肯特是姓氏,”克拉克指指自己,“克拉克,克拉克·肯特。”
尤利西斯很聪明。
他笑起来,露出白生生的牙,眼睛弯起来。他伸手指副驾驶的玛莎:“玛莎·肯特!”
又去指指驾驶位上的乔纳森:“乔纳森·肯特!”
最后小手换了方向,指向自己:
“尤利西斯·莱茵·肯特!”
克拉克:“……呃……不是这样的。”
尤利西斯:“嗯?”
高中生在面对连幼儿园学历都没有的小朋友时,嘴巴却笨得不行。他语无伦次试图向小孩子做出合理的解释,结果越绕越晕,好一通普及什么是名字,什么是中间名,什么是昵称,又什么是姓氏,克拉克累得够呛。
结果尤利西斯肉眼可见的蔫了下来。
克拉克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以为是小孩子信息量过载,还安慰尤利西斯可以睡一会儿。直到晚上尤利西斯连自己的巧克力派都没吃完,克拉克才觉得有点不对。
饭后他带着小孩儿出门转转。
他们站在坡顶,望着月光下整齐浓郁的绿色植被,又窝在树下抬头看枝头悬挂的月亮。
小孩子坐在大哥哥怀里,没从月亮里看出什么门道,只是一骨碌转身,换成趴在克拉克胸膛。
十五岁的少年人还没有后来那般宽阔的胸膛,但对小尤利来说已经足够了。
聪慧的孩子已经能绕着弯子讲话:
“克拉克。”
“嗯?”
“克拉克是个好名字。”
“哈?好吧,谢谢。”
“尤利西斯是不是个好名字?”
“当然是。怎么了?”
小朋友还有点羞涩,也有点别扭。
他又在克拉克身上扭来扭去,屁股对人,抬头去看天,声音小小的:
“肯特……也是个好名字。”
少年时期的克拉克没有想到小尤利也有千回百转的小心思。可当岁月流逝,当少年成长成了青年,克拉克早就明白过来当时的小孩子在想什么。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沉浸在看似和谐的生活中,而是记起去将尤利西斯的身份正式变更,那场piàn • jú或许就不会找上他们。
但对过去发生的事来说,“如果”已经不重要了。
克拉克从来不会沉溺在旧日的苦痛当中。
他怀念着当初那条全心信赖自己的生命,他从不否认这一点。但他已经不会再贪婪地设想尤利西斯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更何况是以长大后的模样。
说真的,虽然很多人认为正义联盟中,超人是好接近的那个——毕竟他平日里看上去很温和,平易近人,不像蝙蝠侠那种阴森森还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可事实上,超人才不是他们以为的“好骗”。
超人是个传奇。
是他的出现使得“超级英雄”被世界看进眼里,也是他的公开使得世界上许多“秘密身份”也不再继续隐藏。
而超人自身,他经历过无数事件,被各种各样的反派当做眼中钉;他见识过众多奇异生命,体验过星际旅行,打退过宇宙霸主,穿梭过平行世界;他挽救过无数条生命,建立起正义联盟,像一杆旗帜一般,仿佛只要他存在,就还存在希望。
他经历过那么多,可他依旧是克拉克·肯特,本质而言他从未变过,他的温和是由自身的强大与过往沉淀的特质,不是天真亦或者妥协,而是历尽千帆后的洒脱。
他当然不是容易上当,他只是更愿意将人往好的方向去想,某些时候也不愿意深究罢了。
所以。
当尤利西斯出现在他面前,克拉克不是没有发现端倪,他只是没有立刻深究,而是选择观察。
他觉得他的秘密身份藏得挺好的,而“尤利西斯·莱茵”虽然很像阴谋,但针对的方向更像是“克拉克·肯特”而不是“超人”。
……克拉克有什么值得算计的吗?
没有吧?
克拉克想的很好。
他都做好了接下来跟尤利西斯继续接触的准备了,结果,他的邻居只出现了短短几天,转头就彻底消失不见。
很好。
如果不是克拉克的道德感在束缚自己,他可能都会用超能力来确认一下他的邻居先生跑去了哪里。
后来,克拉克就没什么时间深究了。
因为《星球日报》换了老板,他被点燃热情过于积极的主编推荐,喊他外出驻派三个月。
克拉克:“……”
他很想拒绝,可是主编说工作完成得好回来就升职加薪诶!
小记者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
克拉克·肯特只能乖乖坐飞机出差,忙碌时间加倍,倒是正好不用再为自己的“消失”找理由搪塞。
再然后……
他在替蝙蝠侠分担了一点联盟工作的今天,难得被蝙蝠叫住谈心。
真的难得。
克拉克算是比较了解布鲁斯的,“谈心”这个词几乎不会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与其要找人谈谈,布鲁斯宁愿一个人把事情做完,最后只需要考虑通不通知你。
他就是那样的人。
但同样的,克拉克也很尊重布鲁斯。
布鲁斯·韦恩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明明钢骨才是“赛博格”,可蝙蝠侠比他还像机械。他统筹全局,他从不出错,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