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之后,陆水甚至开始不适应,非常想要急匆匆地抓回什么,牢牢地抓回到自己身边。一直以来这个手机就是他最重要的东西,重要程度仅次于他那本画册。他会把手机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哪怕自己丢了都不会让它丢失。
现在它到了北哥的手里,好不适应,陆水不止是有身体的惯性,思维上也有。
但是屈向北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收走了它。刚刚那几秒的解锁已经足够他记住手机的密码,现在他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四水拿回去,触碰这段黑暗的回忆。
所以陆水的手抓了个空,指缝间只抓到一把风。
屈向北是预判了他的动作,笑着说:“好了,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了。现在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回学校去,回到你队里去。那里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陆水怔怔地听着,他一直信以为傲的大脑出现了系统卡顿,“放下过去”这是他未曾运行过的程序。
“去吧。”屈向北朝他点了点头,“周末,我和你哥一起来接你。”
陆水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但是看样子还不肯挪步,像国王棋坚守着阵地,站在自己的棋盘上面。
屈向北也不着急催他回去了,陆水这样子,应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掉了,可是陆水却觉得天边亮起来,无数颗星星在闪动璀璨,透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我哥应该是忘记了一些事,我们很小的时候的事。”
“起初就是我哥保护我,他总是把我藏在衣柜里,他说那里面非常安全。他让我数数,说数完之后大坏蛋就会离开。”
“那天他带我离开家,去找当时还很年轻的杜英哲,我们那时候太小了,根本不懂在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教过我们可以报警。我哥信任杜英哲,因为每次去看牙他都给他塞几块奶糖,还夸他长得好看。”
“很少有人直接夸我哥好看,因为他脸上的胎记。我哥以为带我去就可以找到大人帮忙,可我们都被杜英哲给骗了。后来我哥在他家住了一晚上,回来之后就不爱说话,我问他,他就哭。再后来我哥总是说头疼,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哥不记得好多事情了。”
“他不记得我们要一起看的书,不记得我们一起玩的游戏,制定的暗号,他甚至不记得杜英哲了。那时我不懂,长大后才知道我哥是选择性地失忆了,他对小时候的事记得很模糊,有时候还会把我的事混在一起。因为杜英哲的出卖,他再也不相信别人能帮我们,他变得很胆小,离开我们的卧室就睡不着,不能在外面过夜。”
“我去问过医生,选择性失忆会忘记一段回忆,但是会不自觉地避开造成失忆的源头,所以我哥就很害怕牙医。从那次之后,我学着他的样子,把他藏在衣柜里,让他去数数。我哥他不是没保护过我,只是他忘记了。”
“北哥。”陆水说到这里,很平静地停下了,“你告诉屈南,我是希望我哥能幸福的。”
屈向北的手心已经攥出了汗。“你放心。”
“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屈南,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希望他能让我哥一直这么幸福,让我哥一辈子都想不起来。”陆水着重地强调,“一定,一定不要让我哥受刺激,不要让他想起来。”
“他会做到的。”屈向北替屈南答应,呼吸变得深长,他再次看向了陆水的后方,“现在你该回去了,你队长在等你呢。”
陆水回头看了一眼,和顾风的目光交汇,然后又转回来:“那我……先回去了。”
“四水。”屈向北忽然叫住他。
“嗯?”陆水站直了等着北哥说话。
“不要再回头了,往前跑。”屈向北笑了笑。
陆水揉了揉鼻子,这一次不再反应迟缓,而是很快地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正前方是他靠自己努力而考上的大学,是他去年在6月份高考时亲自选择的人生。他朝着学校小步前进,一开始还是走着,走了几步就变成了小跑。
他还记得自己第1次进校园那天,惊喜到不敢相信,不确定这么好的生活真的属于自己了。两只手激动得发烫,现在两只掌心都是空的,他可以去抓任何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重新拾起它们。小跑变成了快步跑,双脚踩在平整的路面上,陆水没有回头,哪怕他很想转过去和北哥说一声“再见”都没有回头。
他的未来就在前面。
顾风一直在等着他,等着陆水和北哥的谈话结束,然后亲眼看着他跑到了面前。右侧方有些嘈杂,篮球队最近要搞活动,吵吵闹闹地跑来跑去,广场上好多人在学滑板,看上去怪有意思的。陆水笑着跑到了他的面前,像是他们第1次认识,他笑着看自己念不出他的名字,等着自己带他去训练。
“队长。”陆水站住了,周围的声音冲入耳道,全部都是他喜欢的,他认定的。
他不会打篮球,上学期仅仅参加了1次3V3的篮球赛,结果输得一塌糊涂,但是很过瘾,因为传球非常有意思。他也不会玩滑板,但有时候会悄悄地看滑板社的女生飞下楼梯,这也是一种很酷又很需要勇气的活动,说不定明天就能试试。他不会的东西很多,但是在大学里都可以去学,自己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和机会,可以把小时候没尝试过的运动都学一遍。
去比赛,去交朋友,去谈一场恋爱,去当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正常大学生。
呼吸越来越快,陆水眼睛里亮晶晶的,他摸了一下,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你和北哥说什么了?”顾风原本不想问,这是隐私,但是看到他哭了才开始慌张,“是不是又出事了?”“没有,没有事。”陆水飞快地摇了摇头,笑着猛吸了两下鼻子,“我们去训练吧,我现在好想训练,我想每天都能训练。”
“可以啊,这有什么难的,走吧。”顾风朝着门外的屈向北打了个招呼,两个人一起朝着跳水馆的方向前进。陆水不知不觉翘起了嘴角,这心愿确实很简单,但他只想把简单的一天重复来做,做到他们做不动那天为止。全部都放下之后,自己跑得好快。
校门外,屈向北一直没有走,直到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消失。而自己的身后不知不觉多了两个人,他回过身:“咱们走吧。”
“咱们去哪里啊?”水泊雨难得参加哥哥组的活动,非常兴奋,“咱们是直接去找那个混蛋吗?”
屈向北看了看水泊雨单薄的身型。“你想动手吗?”
“我想出一份力,如果能出手我一定……”水泊雨已经急不可耐,忽然被顾云拉了过来。
“你还是省省吧,运动员,少打架。”顾云非常无奈,真看不出来这还是个火力少年,“咱们先上车吧,上车再说。”
还是那辆车,可水泊雨坐上去之后心情并不是那么好,今天他负责开车,不像上次那么着急,自然不会发生车辆剐蹭事件。按照导航来开也不用费神,可是越靠近目的地,水泊雨的内心越无法平静。
终于到了,车子停在一条马路旁边,水泊雨双手紧抓方向盘:“到了。”
“你没事吧?”顾云坐他后面,两只手抓住驾驶座。这几天他那颗小心脏接连遭受打击,如果不是想要休息也不会让他开车。
“我没事。”水泊雨勉强地笑了一个,脸色惨白,“我只是……很难过。我也是和四水认识很久的人,小时候我几乎天天看着他和陈双一起玩,可是……我却不知道他们身上发生过这么可怕的事。我想,如果我当时主动一点,再勇敢一点和他们交上朋友,他们也许就会跟我说,也许我就能帮上他们。”
“该自责的人不是咱们。”屈向北又想摸烟了。
水泊雨不做声了,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好了,我们先下车,你在车里等我们。”屈向北打开车门,带着顾云下了车。两个人都知道陈双和陆水曾经的住址,再加上拥有小区的门禁卡,一路畅通。很快就到了陈智明的家门口,屈向北率先敲了敲门。
“谁啊?”门里的声音就是陈智明,听上去苍老许多。
“我。”屈向北直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