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让骁说话的时候,他在抖,情绪变得颓靡又尖锐。
他克制着,避让着不会成为贺建明那样的人。
他绝不会做他那样的人。
这是一道禁令。
那天程尔陪他在安全通道待了很久,直到护士站打电话通知他贺建明醒了,需要人看护。
他颓然的情绪好了些,搓了把脸,起身往外走。
程尔视线随着他背影在门口逗留了很久,心里头闷闷的,视线被关上的铁门挡住后,她长长吐了口气。
外面又变天了,明明快入秋了,嘉城阴雨不断。
气温变化也快。
程尔心不在焉地乘电梯下楼,经过一楼时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身影,她停下盯着看。
女人背对着她,身边还跟了年轻男人,程尔眨了眨眼,就那么瞧着。
几秒后,女人侧过身,将手里的一堆单子塞给男人,男人笑了笑,伸手摸摸她头安抚。
女人似乎感应道什么,侧头看过来时跟程尔的视线碰了个正着,她的脸色突变,薄唇微张,大概是想说点什么。
男人也好奇看过来,程尔好像认识那人,曾经跟在程淮山身边的人,她记得叫过叔叔,他看见程尔,半眯了下眼,跟身边的江岚交换了个眼神。
程尔装作没看见转身往外走,四周人来人往,她只顾着离开,四周的说话声变得模糊。
“程尔——”
江岚追上来,拉住她手臂。
程尔走得太仓促,猛地停下来差点撞到人,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轻轻挣开江岚的手。
“你来医院做什么?”江岚视线上下打量她。
男人也跟了过来,同样把注意力放她身上,然后转头问江岚怎么回事,两人间说话的语气有种旁人不易察觉的亲昵。
若不是程尔刚巧看见那一幕,她也不会把这俩人联系在一起。
在两人的注视下,程尔往后退了一步,抿唇说:“同学的爸爸病了,我来看探望。”
“是吗?”江岚将信将疑。
她跟江岚的不愉快还在几个月前的那个早晨,过后也没见过,但江岚似乎将那件事情王得一干二净,举手投足还是那副阔太太的做派。
她身上衣服还是以前的喜欢的牌子,首饰和包的档次也没降低,看来离开了程淮山她的日子过得挺不错。
江岚视线停在她手上,漂亮的眉毛拧了下,“手怎么了?”
程尔不想让她看见,像是怕她看笑话一般,往背后藏,“没事。”
既然不想说,江岚也没多问,只是侧头对男人低语了两句,男人便先离开。
程尔看着男人的背影走神,听见江岚说:“你是不是好奇,他怎么跟我一起。”
程尔没说话。
江岚抱着双手,抬高了下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对不起程淮山。”
“是程淮山对不起我。”江岚一副看透了的样子,“我是在程淮山跑了之后跟他好的。那十万块本来就是程淮山之前给你准备的,只不过我先用了。”
程尔静静听着,她觉着眼前的江岚跟她刚见那会儿差距真的很大。
皮肤变好了,气质变好了,性格也从唯唯诺诺变得张扬,现在的样子与程淮山带回家那会儿也相去甚远,具体哪儿变了,也说不上来。
“我渴了。你陪我去买水。”
说着,她一把拉住程尔的手腕,把她往角落的自动贩卖机那边带。
脚步有些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程尔被抓得不舒服,没挣脱就被推到角落里。
随之而来的还有江岚神神秘秘的声音,“程淮山有没有联系你?”
这个角落隐蔽,隔绝了人来人往,江岚松开了她。
“没有。”
“真没有啊?你别骗我。”
程尔摇头,程淮山了无音信好几个月了,找他的人到处都有,他们的门道多广,怎么会这么久挖不出他在哪里。
江岚认真打量程尔,“你没接到过什么可疑电话?”
程尔回想了一下,她最近的每一通电话都正常,“没有。他是不是联系你了,你知道什么?”
江岚四处看了看,低声说:“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他人在国外,现在没事。”
程尔怔了片刻,恍惚地点点头,“哦。”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心情,得知程淮山还活着,积压在心头那块儿看不见的石头好像被掀开,她终于可以畅快呼吸。
“他还说什么了吗?”程尔追问。
江岚摇头,“没有,估计有人盯着,他没敢多说。他肯定会想办法跟你打电话,你务必告诉我。”
她拿出手机点开,递给程尔添加好友,过后又将程尔的名字随便改了个备注,删掉了记录。
“行了。我去看医生了。”江岚在贩卖机随便买了瓶水拿在手里。
程尔看着她走了好几步,叫住她,“你生什么病了?”
江岚顿了下,转过头眉目柔和了一些,“没什么大问题。”
那天程尔走出医院,在大门口坐了很久。
贺让骁打电话来问她到家没,她告诉他程淮山还活着。
贺让骁山沉默了片刻,懒懒散散问她:“小耳朵,你有没有偷偷哭鼻子?”
程尔瘪了下嘴,“当然没有啊。”
贺让骁说不信,程尔问他:“要怎么样才信啊?”
贺让骁低声说拍照张骗看看。
他应该在开水房,说话的声音很空,还有风声,程尔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太高了,她根本看不见贺让骁在哪一层。
“你就是想看照片吧。”她小声嘟哝。
贺让骁轻笑声,嗓音低,有些勾人。
静了几秒钟。
他说:“在想你。”
程尔害羞得脸都红了,挂了电话,还是乖乖拍了张照片发给他。
然后收起手机去坐公交车。
贺让骁大概随时提防着贺建明,没有看手机。
到了晚上的时候,程尔洗完澡,坐在沙发上,他躺过的地方。
手指在沙发上画圈圈,心不在焉地点着手机,默念着贺让骁回消息。
她等得有点焦急。
窗外打雷,银白的闪电将黑幕都要撕裂,一黑一亮的交替上演着。
风很大,有雨点砸在玻璃上。
程尔三番四次点开他的对话框,恨不得钻到他身边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看到那张照片。
再次切出来时,手指顿住。
贺让骁的头像换成了她照片的一个切角,看不清人但能看见她的几根手指旁的小黄花。
个性签名换成了,与他刚发来的消息一模一样。
[X公主:更想了。]
*
半夜的雷声也不消停,一个接一个在头顶炸开。
程尔捂着被子睡得不踏实,又一个惊雷炸响后,她烦闷地睁开眼。窗外狂风暴雨,黑沉一片。
手机无声地亮着。
她拿起来看,是贺让骁发了几条消息。
X公主:
[下雨了,关好门窗。]
[睡了吗?
隔了几分钟。
[打雷了,怕不怕?]
[怕就打给我。]
程尔瞥了眼左上角的时间,凌晨一点半。
他还没睡吗,也是因为打雷睡不着吗?
然后,她翻到他十分钟前更新了一条动态。
乌黑的夜晚,玻璃上挂着曲线蜿蜒的水珠,只有一张图,没有文字。
程尔拥被坐起来,心痒了好几秒点开他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听,嗓音有些沙哑问她:“吓醒了?”
程尔其实不太害怕,但是祁妙说适当的撒娇并不是作,反而能拉近距离。
她抿了抿唇,“有点。”
耳边传来他的低笑声,“那就打着电话睡,我陪你。”
他的声音让她特别安心,又一道闪电将屋内照亮。
程尔捂着手机说:“雷雨天打电话很危险。”
贺让骁静了两秒,语气有些无奈,“那怎么办啊?”
接着又说:“我都渣男了,雷也不应该老逮着我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