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
御医云集,太监宫女跪伏一地,杭皇后带着吕焕守在床前,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急又伤心,频繁眺望殿门之外。
此刻正是大朝会。
但还是着人去奉天殿报告朱祁玉父子了,母后油尽灯枯,怕是熬不到大朝会散朝。
杭皇后深恐这俩父子赶不上来见母后最后一面。
吴太后今年恰好七十岁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
景泰八年后,孙儿朱见济频繁来寿康宫请安,让吴太后充分享受了家人的天伦之乐,加上又不操心政事国事,日子舒心,身体一直很健旺,最近几年才有日暮西山之感。
但孙儿朱见济又大婚了,吴太后又惦念着重孙子。
然而有些事人力不可回天。
每天盼望,每天失望。
吴太后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清晨,醒来刚穿好衣服,准备吃早食时,对侍候的宫女说身体不适,旋即就浑身乏力的躺床上,陷入半昏迷状态,几乎所有御医诊脉之后都在请杭皇后恕罪。
救不了,油尽灯枯了。
焦急着来回走动的杭皇后忽然听得吕焕道:“娘娘,太后娘娘……好像有话对你说。”
杭皇后急忙回身,坐在床畔拉着吴太后的手,看着脸色红润得可怕的嗫嚅着的母后,急忙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吴太后的嘴唇边,这才听清楚:“杭研……别……去……奉天殿……见济……亲征……哀家……必须坚持……坚持……几日……”
杭皇后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大颗滴落。
都这个时候了,母后还在为儿子着想,深恐她在儿子亲征前薨天,会让儿子无法亲征,可生死之事,半点不由人啊。
吴太后继续嗫嚅着说:“哀家……若是……走了……不宣……亲征后……再宣……尸首多停……几日……多用冰块……臭不了……”
正值盛夏啊。
杭皇后心碎,轻轻抚摸着吴太后的手,强迫自己挤出个笑意,“母后,别多想啊,您老人家吉人天相,你还没看到见济的孩子出世呢,儿媳妇可不允许你就这么不负责任的走了啊。”
为了不影响儿子对tái • wān的亲征,吴太后竟然甘愿薨天后多停尸几日,要知道现在正值盛夏,多停几日,尸身就多几分腐臭的风险。
这是何等的婆孙情深!
有个词叫回光返照。
本来早就耳背得厉害的吴太后,竟然听了个真切,笑了笑。
呢喃着说:“等……不到了……”
殿外响起太监尖锐的嗓音,话音刚落地,就见穿着九章衮服的朱见济提着衮服两侧,满身大汗的冲进寝殿中,朱祁玉则慢了片刻才出现在院子里。
显然,朱祁玉被娼女淘空的身子跑不过朱见济。
朱见济冲到吴太后的寝殿前,顾不得喘气,大声喊道:“皇祖母,刚才孙儿来寿康宫的路上,在宫门口遇见了去东宫给白鲤诊脉的御医贾大年,孙儿让他进来给你说个好消息。”
对门口的戴义喊道:“让贾大年进来!”
御医贾大年,自朱见济大婚之后,每天有个雷打不动的任务,去东宫给太子妃白鲤诊脉,可惜一两年过去,始终没有好消息。
吴太后看见孙儿来了,本来迟暮呆滞的目光,便亮彩了一些,鲜活了一些。
闻言呢喃着说贾大年啊……哀家真想砍了他。
每天都让哀家失望一次。
朱见济笑道:“皇祖母啊,可不兴啊,贾大年是功臣呐。”
恰好贾大年进来,跪地之后,直接省略了言辞上的行礼,大声道:“启禀太后娘娘,微臣奉娘娘旨意,为太子妃娘娘诊脉,今日例行此事,惊喜天得,太子妃娘娘——有了!”
停顿之后,“有了”两字分外响亮。
吴太后却高兴不起来,看向朱见济,眼神有些悲伤,混浊的老泪从眼角滚落,“见济,你是好孩子,皇祖母知道你的苦心。”
回光返照的迹象越发明显,说话已经能连续了,而且思绪也特别清晰。
吴太后在宫中多年,哪会不知道这些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