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见刚被林清言送回去,就见肖氏身边的兰桂嬷嬷找了来。
兰桂嬷嬷脸上写满焦急,眉心蹙成一道深痕,疾步朝林清见走来,道:“姑娘怎骑马跑去男宾那边了?”
林清见看了哥哥一眼,这才无奈道:“我不知道男女不同席。从前在孔雀寨,吃饭还是喝酒,所有人都是一起。”
兰桂嬷嬷闻言话噎在了嗓子眼里,半晌后,方才长长叹了一声:“怨我。”
男女不同席这事,在他们看来是常识,就跟吃饭要用筷子一样,是人人都默认且知晓的事情,压根就没考虑到要和她单独讲这个事,谁会拿大家默认的常识去给人教呢。
兰桂嬷嬷这才意识到,林清见过去的生活环境,和他们截然不同,很多他们以为是常识的事,与林清见而言却从未接触过。
之前她就说,先将姑娘带去别苑,找个嬷嬷教一阵子再带回来。但是夫人心软,不肯,怕姑娘觉得家里人嫌弃她。
哪怕是回来后,夫人也是觉得暂且不要给姑娘太大压力,先让她适应着,边熟悉边随便学些,等她彻底熟悉起来,再正经请个嬷嬷来教。
见姑娘和林清心好,虽然夫人与林清心不亲近,但也知她是女儿血脉相连的姐妹,同龄的孩子们在一起玩,也能让她不那么拘谨,熟悉起来更快些。
兰桂嬷嬷对林清见道:“主君方才派人传话过来,让姑娘和三姑娘都回府去他书房里呆着,等他晚上回来。”
林清见蹙眉道:“是我没做好,怎么清心妹妹也叫回去?”
兰桂嬷嬷道:“你们姐妹坐在一起,你闯进男宾区,清心未提点也未阻拦,自会被主君问责。”
“唉……”林清见叹了一声,没成想妹妹也被她连累。
兰桂嬷嬷上前两步,站去林清见身侧,对她道:“姑娘,走吧,夫人晚上会和主君一起回来。姑娘别担心,主君想来未生大气,不然今日这事,怕是得跪几天祠堂,但是主君只叫你们在书房等,约莫不会重罚。”
林清见跟哥哥道别后,便跟着兰桂嬷嬷离去,走到庄园外,已有两辆府里的马车停着,林清见不由问道:“妹妹呢?”
兰桂嬷嬷看看后面那辆马车:“主君让你们分开坐,回去后怕是也得分开。”约莫是担心姊妹俩碰一起串供,不好管教。
林清见点点头,上了前面马车。
回府后,林清见和林清心只打了个照面,都未来及说话,便被带到书房所在院中不同的两间房里,被关了起来。
林清见独个一人坐在房间里,看着地面发呆。她一时只觉有些迷茫,这往后的日子,那些乱起八早的规矩弄懂以前,少不了还是要坚韧,她要怎么做,才能减少出错呢?
没事情做,时间过得极慢,坐一会儿,起来溜跶一会儿,来来回回也不知多少遍,直到太阳落山,屋里暗下来,林清见方才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林清见赶忙起身,看向门口。
不多时,门被推开,父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林时温抬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退下,方才进来将门关上。
林清见行礼:“爹。”
林时温没有说话,走到桌边,取出火折子点上灯,方才看向林清见,问道:“知道错在何处吗?”
林时温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问的很是平静。
林清见道:“哥哥告诉我了,男女不同席,我不该闯去男宾那边。”
林时温点点头,走过去坐在罗汉床的一侧,双手平放于腿面,接着道:“从前在孔雀寨,并未有男女不同席的规矩,是吗?”
“嗯。”林清见应下。
林时温道:“爹能理解。”
说着,林时温抬手指指罗汉床的另一侧,对林清见道:“过来坐,咱们父女好好聊聊。”
林清见依言走过去坐下,林时温微微侧身,面向林清见,神色颇有些严肃认真:“清见,你十余年未曾在爹娘身边,根本不记得我们。自打世子递消息回京后,我和你娘最担心的事,便是你回来后同我们不亲近。”
“爹不敢表达对你的疼爱和想念,怕太过,让你疲于应付。也不敢用重话说你,怕原本就和我们不熟悉的你,与我们更加生疏。你娘甚至不敢找嬷嬷教你规矩,怕骤然给你太大的压力,你难受不适,怕你觉得我们嫌弃你。”
“但是清见,爹希望你明白,你本就是我林时温的女儿,是林府的嫡出大小姐,现在的一切,才是你本该拥有的生活。从现在开始,未来的几十年,你都要在现在的环境里生活,你可明白?”
林清见听着爹爹推心置腹的这番话,心间微有震颤,原来爹娘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在和她相处。
林清见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知道,这意味着爹娘对她的在乎,意味着她在爹娘心里的份量。
她也明白爹爹话中之意,她必须得接受现在的生活,必须得适应现在的环境。
林清见鼻子有些酸,看向林时温,点头道:“爹,我明白!”
林时温从林清见眼里读出真挚,抿唇点头,接着推心置腹道:“清见,能找回你,于爹爹而言,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爹不在乎你懂不懂规矩,你出错,爹也能理解你。但是今日的情形你看到了,日后你要面对的,不仅是爹娘,还有婆家,还有无数需要维护关系的家族,爹娘能理解你,但是外人不会理解你,你出错,旁人只会看笑话,只会瞧不上你,这你可明白?”
林清见之前便意识到了这点,能无条件包容她的,只有血脉至亲。她认真点头:“我明白!”
林时温唇边流出一丝笑意,对林清见道:“那打从明日起,爹爹给你找嬷嬷来,认真教你学规矩,你可愿意?”
林清见闻言笑了,爹爹推心置腹的给她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让她平心顺意的接受学规矩,说到底,还是在考虑她的感受。
爹爹看着虽然严肃正经,但是对她的爱,当真一点儿不比娘亲少。
林清见重重点头:“嗯!我愿意,我一定会好好学,争取日后少出错。”
林时温伸手轻轻拍了拍林清见的鬓发,宽慰道:“好姑娘!”
林时温见这次谈话效果还不错,趁热打铁道:“那以后,可就要好好学规矩,好好对待日后的新生活,至于从前在孔雀寨里学得那些匪气,什么骑马,什么舞刀弄枪的,便都忘了吧。”
林清见闻言眸光一颤,心也跟着一沉,但想起爹爹这番用心,她即刻敛了神色,还是像之前一样,向林时温认真点头:“嗯。”
林时温终是松了口气,对林清见道:“饿了吧?爹进来前便吩咐厨房给你炖了羹汤,做了小菜,去找你娘,一会儿让你娘陪你吃饭。”
林清见起身行礼:“多谢爹,那我走了。”
林时温起身相送:“去吧。”
林时温站在门口,目送林清见离开后,眸色一沉,对门边伺候的婆子吩咐道:“叫清心过来。”
林时温回到罗汉床边坐下,提起罗汉床中间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
不多时,婆子带着林清心进来。
林清心缓步走进屋:“爹……”
林时温没有抬头,只对婆子道:“关上门,都走远些。”
婆子应声关门离去,一时房中只听得见油灯火苗噗簌的声音。
林清心看着前面的父亲,一时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正忐忑间,忽听林时温道:“跪下。”
林清心呼吸微滞,提裙跪在了林时温面前。
林时温这才放下杯盏,看向林清心,沉声道:“这些日子都是你和姐姐在一起,怎么男女不同席的事,你不提点你姐姐?”
林清心早已想好托词,她咬了咬唇,随后道:“是我的错,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男女不同席,毕竟连七八岁小孩子都明白的常识,我未曾想到姐姐不知晓。”
林时温又道:“好,就当你忘记提点。那今日宴会上,你和姐姐坐在一起,明知马场常有男宾赛马,你姐姐出去骑马,你敢说你不知道?为何不在那时阻止?任由她不懂事闯出去抛头露面?”
林清心闻言眸中立时便噙上了泪,声音已有哭腔,她道:“本来姐姐是和我坐在一起,可后来贺小姐过来,叫走了姐姐。姐姐本来想让我同去,但是爹爹……”
林清心愈发伤心:“我是庶出,爹爹怎会不知庶出在贵女间的处境,她们愿意和姐姐一起玩,但都不愿带我,姐姐想要叫我同去,却被贺小姐不由分说的拉走。我深知自己身份不配,又怎好追上去?我生怕我去了连带着姐姐也被她们排挤。”
林时温闻言愣住,责备的话一时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林清心接着道:“姐姐被他们拉走后,我就自己在水榭里等姐姐,姐姐去骑马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爹爹你这些日子也看见了,我是真心想和姐姐好,我一直都有用心维护姐姐。若是我在的话,我怎么可能不阻止姐姐。”
林时温自是明白嫡庶尊卑有别的道理,他年少的时,也是嫡出和庶出各混各的圈子,偶有例外,但少见。
林时温一时也不好再责备林清心,反倒是有些心疼。
林时温沉默片刻,抬手示意林清心起来,对她道:“罢了,是爹爹错怪你,起来吧。”
林清心站起身,无声的哭泣,用帕子擦着眼泪。
可怜见的模样,林时温心间不由生出些自责来,怪他未事先查明,贸贸然罚跪责备。
他有心弥补,对林清心道:“爹今晚去你小娘院里,再叫厨房送些吃的来,爹陪你一起用些。”
林清心闻言破涕为笑,脸上还带着泪水,却笑道:“爹爹已是许久未去看过小娘,爹爹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做你爱吃的菜。”
林时温本想说做你爱吃的就行,毕竟他在宴会吃过,可未及开口,林清心已经快步离去。
林时温无奈摇了摇头,抬手盖熄灯火,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