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懋一句话,不但让现场哑口无言,也惊动了不远处阁楼飞角处,掠翅而过的飞鸟。
老太监鲍公公站在侧后方,微微惊讶,转瞬笑出了眼角褶子。
“这孩子……瞧不出来,还挺护着殿下的,好像是这么多年来头一个?”
第一个不受流言影响,没见过就害怕到胆战心惊,还大着胆子胆敢借用太子名号的。
站在前边的人手握书卷,轻袍缓带,身形高大,背影昂藏,未佩贵玉珠华,却不减丝毫存在感,其威湟湟,其势凛冽,每一步走出去,又似闲庭信步,君子优雅。
他好似只是偶然经过,并未想在此停驻,他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人停驻:“——不过想活而已。”
鲍公公上前两步,追上太子背影,压声提醒:“就是不知,这事是不是冲咱们来的,要不要……”
“到孤面前的人,哪个不是冲着孤来的?”
一句话云淡风轻,似早已习惯。
奉和宫侧门外,也安静够久了。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小郡王清咳一声,抖开扇子:“还未自我介绍,我名姜玉成,乃是长公主独子,得幸被皇上赐封郡王,封号为勤,宫里宫外也算有些面子,今日此事非本郡王所辖,但本郡王说管了,不会有人有二话,苏内侍你大胆的办,不必有顾虑!”
这遮遮掩掩,又完全遮掩不住兴致的样子,就差直说,你随便搞,让我多看点热闹!
苏懋从这位一出现,气质特征,行为举止,以及旁人的态度称谓,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书里写,这位小郡王生母长公主,是皇上一母所出的嫡亲妹妹,曾经在深宫中一路扶持,相助颇多,长公主早年还曾因为保护皇上伤了身子,以致婚后生育艰难,三十岁才得了个儿子,视若珍宝,溺爱的很,谁都说不得打不得,养出了个纨绔性子。
若说这皇城之中,谁过的最恣意,便就是这位小郡王了,哪里都去得,什么都敢玩,什么祸都敢闯,因其年才十六,心性并未成熟,你拉拢他他听不懂,你‘忠言逆耳’劝言他还以为你欺负他,闹的更大,遂大家多是避着他走,并不会较真,反倒成了朝局里最安全的存在。
皇上赐其封号为勤,本意也是督促他勤勉,奈何他长成了个纨绔,长公主还护得紧,总算这孩子本事不大,惹出的祸也不算大,没shā • rén放火也不会危及朝局,皇上便也懒的管,随他玩了。
网中这位小郡王,就算出事,获罪概率也会大大降低。
苏懋垂眼,心中有数,还真指挥起来了:“有劳归副使司,去查一查死者身份,近来所做之事,平时都与谁熟识,关系如何,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至于徐门正,人在奉和宫前出的事,多少有牵连,我观徐门正门路似乎不少,交际间底气十足,想来对各处应该很熟悉?死者的餐食由来,有没有被谁欺负打压,身上衣服哪来的,可能在哪里换的……应该能查到?两日内,可能有结果?”
“你瞧不起谁——”
话刚说一半,徐昆雄就感觉掉对方坑里了,怎么就默认接了这个活儿?这小王八蛋心眼太坏了!
鉴于小郡王就站在一边,摇着扇子笑容期待,这活儿愿不愿意接,都推不出去了,他哼了一声:“我们都去忙,你呢?”
“我啊,自然是进去奉和宫了。”
苏懋看着头顶匾额,尾间拉长,光影交错间,氛围不明,似有暧昧,似有晦涩。
他是被遴选,送给废太子‘狎玩’的宠物,宝钞司已经没他的位置,归问山也不可能带他回去,他现在只能进太子宫殿。
来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死未卜,现在因有这个案子,小郡王姜玉成的加入,给一切增添了变数,命案没破之前,他大约死不了。
那位废太子但凡有一点心眼,都该明悟,现在并不是‘发疯’的时候。
只要死不了,就是机会,与其一直避退不见,不若直面危机,顺便看一看废太子的人,探探对方的性子,或许……他能争取到活下来的机会呢?
“小郡王身在宫外,多有不便,不若两日后再进宫看看我?”
说是看他,其实也是提醒周遭,他现在的性命很重要,别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姜玉成纨绔是纨绔,又不是傻子,怎会连这点机锋都听不出?
他也没戳破,手中玉扇摇起,笑容颇有暗示:“你很有勇气。”
你将徐昆雄得罪狠了哦。
苏懋抬眉,眸底黑白分明,一片清澈:“我以为男儿生于世间,勇气是生存必备——难道不是?”
姜玉成怔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不错,你说的对,本郡王先走了,你千万好好活着哦。”
小郡王人影远到看不到时,徐昆雄冷笑一声:“别怪咱家不留情面,这夜也晚了,狗都要睡了,归副司使不是有几句话要交代底下人么?一盏茶,人给我。”
他还非常大度,进门避嫌,给了他们说话的时间和空间,大约是想着,马上一个门里混日子,收拾这小王八蛋的法子多的是,没必要急着一时半刻。
归问山看着苏懋,眼神略复杂:“你……懂验尸之法?”
没想到这人眼皮不故意耷拉下来时,还挺清秀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还挺耐看,年轻了好多岁,看起来像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
苏懋含糊了一声:“家传本事,没想到能用得上。”
他现在对前身经历不太清楚,不知是穿来融合的不好,还是时间太紧来不及,有的东西他知道,有的东西他不知道,有些浑浑沌沌的,但这具身体身份难查,不管他怎么说,别人也找不到东西证明他说谎。
他看归问山:“此间之事繁杂,还请归副司使尽心帮忙。”
归问山眼皮微敛,看起来凉薄又淡漠:“你为何认定,我会帮你?”
苏懋回的也干脆:“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归问山怔了一瞬,唇角微勾,意味深长:“刚才我没帮你,你不恨我?”
他指的是之前徐昆雄拉苏懋背锅,他并为替苏懋证明之事。
“最多有点讨厌你假惺惺,恨谈不上,”苏懋看远处,“你就算说了也没用,徐昆雄本就是在推卸责任,关心的根本不是事实真相,不拉我,也会换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