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源县。
街巷上梆子响过三声,整座小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夏夜的闷热让人无法入眠,吹来的风都是滚烫的。
长公主乌嘉福沐浴过后,身披一件薄薄的轻衣立在窗前,她心里藏着事,见谁都烦躁,索性把丫鬟婆子们都轰出门外,手持团扇自己扇风。
魏文彬知道长公主爱干净,最讨厌别人一身臭汗的样子,进屋时拿帕子抹抹脸,才道:“公主,与太子的人联系上了。”
闻言,乌嘉福倏地转身,脱口而出,“如何?我的小囡囡在何处?”
一个多月前,乌嘉福和魏文彬处理好东越国内乱的事,打算继续南下寻找女儿,谁知这时候忽然收到了太子的书信。
太子在信中言明,已经找到了她们的女儿,请二位速速回京相认。书信简短,寥寥几句只道他们的女儿在酆京,却没说在酆京何处,也没说境遇如何。
这封书信虽莫名其妙,但考虑到写信的人是太子,夫妻二人虽心存疑虑,但还是决定回京一趟,况且他们与魏潮也许久未见了。
一路上,魏文彬还沉得住气,乌嘉福却忧心忡忡,她心里盼着这个消息是真的,又担心是太子放出的烟雾弹,引诱魏文彬回京效力。
毕竟东宫那位,心眼多的跟筛子似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在外跑了一整天,魏文彬一口气灌下两杯水,喘着粗气说:“据东宫的人说,咱们的小囡囡叫卫淼,此刻就在卫国公府,太子让我们明日入京后直接上门要人。”
“卫国公府……卫淼?”
卫国公府是大梁建朝时□□亲封的勋贵,曾经也是风光的不行,这几年虽没落了但仍有个名头在。
寻女儿的这些年,乌嘉福一直觉得,她的小囡囡是个苦命娃,被桑云偷走以后,指不定被卖到哪家为奴为婢,或者更糟糕,卖给穷苦人家的小子当童养媳。
但乌嘉府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小囡囡竟会在酆京,卫国公府。
她喃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该不会哄骗本宫吧?”
毕竟这十多年,为了寻女乌嘉福可被人骗过太多次了。有人为了讨赏钱,故意送来假消息,有的更恶毒,以小囡囡的假消息做诱饵,把她和魏潮骗进土匪窝打劫。
虽然被骗过无数次,但每次一有小囡囡的消息,不管路程多远,乌嘉福还是会亲自去核实。
魏文彬也好不到哪里去,前几年他寻女都寻到塞外去了,被当地牧民驱逐不说,差点把他杀了喂兀鹫。
“再怎么说太子也是储君,一言九鼎,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诓骗我。”魏文彬捋捋花白的胡须,他在朝的时候,也曾风神俊朗,尽显名士风流。寻女五湖四海跑,这几年老态愈显,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乌嘉福冷冷道:“你也说了应该,大梁这位太子可不好对付,若他存心欺骗本宫,就算撕破两国脸面,本宫也不会放过他!”
相比之下,魏文彬就冷静许多,“公主,我愿意相信,小囡囡在酆京。”
魏文彬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在法缘寺附近钓鱼,偶遇的那个小女娃,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这几年我与公主一直在京外寻小囡囡,其实忘了一种可能。或许当年桑云根本没把小囡囡带出酆京,半路送人也未可知。”
他这么一说,乌嘉福想起一桩旧事,当年她在法缘寺,曾抱过一个女娃娃,惠音师太说她是卫国公家的小六娘。
难不成,是她吗?
多思无益,总归已经到了顺源县,是真是假明日进京一探便知。
乌家福紧紧握着那枚玉鹿环佩,眼圈慢慢红了,“小囡囡,本宫的小囡囡啊……”
一定要好好的,等娘亲带你回家。
夜里,乌嘉福和魏文彬依旧一个人盖一条被子,这几年两人感情淡,乌嘉福对丈夫的态度不是冷冷的,就是视而不见,更不用说躺一个被窝了。
两人怀揣心事,辗转难眠地度过了这一夜……
翌日,天阴沉沉的,黑云压下鸟雀低飞,仿佛要下雨。
酆京卫国公府,今儿一早杨氏心气不顺,刚起床就在屋里骂开了。
卫长东后院美妾众多,以往有她压着,那些小妾还算恭敬,如今她伤了腿,卫长东不待见她,那些小妾见风使舵,已经有了取代之心。
昨夜是初十,按照惯例每月逢十卫长东必须宿在正妻院里,谁知一个小妾头疼,硬是使计把卫长东从她屋里勾走了,今儿一早请安时还在她跟前耀武扬威。
杨氏登时气的砸了两只粉釉瓷瓶,恨恨咬牙:“下贱东西,烟花柳巷里出来的狐媚子也敢给我脸色看,非得好好治治她不可。”
然而不等她惩治小妾,外头就来人了,说是前些日子国公夫人打听的事有了结果。
杨氏定了片刻,回想起来,数月前她意外捡到小六娘禁步上的一块蓝田玉,怀疑卫老夫人偷偷留了份家产给卫淼,想必小厮要回禀的就是这件事。
和惩治小妾相比,还是家产更重要,杨氏便坐在木轮车上,沉声道:“把人带进来。”
小厮进屋,一五一十把打听到的说来:“回夫人,经多方探查,奴确定老夫人临终前,将手中的商铺,良田分了一半给小六娘,人证物证俱在,千真万确!”
“一半?”杨氏惊得差点没从木轮车上跳起来。
怪不得,当年她就觉得分到手的家产对不上数,原来老夫人心眼偏,早送出去一半了。
有了这份家产,卫瑶的嫁妆就有着落了,杨氏再也坐不住,道:“老夫人给她的商铺良田都有哪些,你尽快拟个条子出来,我亲自去商铺一趟,好让掌柜们以后把账册交到我手上。”
小厮为难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商铺掌柜和良田管事们说了,只认地契和老夫人的私印,没有这两样东西,账册不给看。”
毫无疑问,这两样东西,肯定在卫淼手上。
杨氏早就看卫淼不顺了,自从她回府,府里就一连串倒霉的事,眼下又得知老夫人偷偷留家产给她,不怒才怪,她拧着眉,道:“把人带过来。”
昨日进宫虽没做什么,但这种宫宴最费功夫,回来的又晚,卫淼这会还在拔步床上呼呼睡着呢。帐中安静,团子趴在她身边亲昵地舔舔卫淼下巴,换个姿势继续睡。
香草指挥下人打扫庭院,正忙着,就见一拨人气势汹汹进了院,面目狰狞,只差把想找事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遇人三分笑,毕竟还在国公府,香草笑意盈盈上前,“这是怎么了?”
那凶巴巴的婆子便道:“夫人有话想对六小姐说,还请六小姐速速随老奴走一趟。”
她们催促的紧,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香草只得进屋把卫淼叫起来,简单帮她梳洗一番,跟着卫淼去杨氏院里。
主仆二人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卫淼虽然还困着,但这会想打呵欠也只能忍着。她知道母亲最凶了,卫淼不想讨骂。
香草一路上眼皮直跳,总感觉今日要发生什么事一样。她暗暗担心,杨氏和国公老爷该不会又给水水姑娘安排了什么不靠谱的婚事吧?
一路思忖着,终于进了杨氏院子,甫一进屋,卫淼就感到气氛不大对,屋里围了好些人,许久不见的卫瑶也在,今日的母亲好像比以前还要凶。
她咬唇,上前规规矩矩行礼,“给母亲请安。”
“嗯。”杨氏从鼻腔里哼了声,慢悠悠喝着茶,开门见山道:“叫你来是有事要问,母亲听闻,老夫人先前留了商铺良田给你?”
其实,卫淼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卫老夫人留财产给她那会,卫淼实在太小了。商铺良田虽在她的名下,但卫老夫人派了信得过的人打理,后来太子想着给小姑娘存点嫁妆,才换成东宫的人。
所以此时,卫淼根本听不懂杨氏的话,她如实摇头,“母亲,没……没有的。”
话音刚落,杨氏眼神就愈发犀利了,“没有?”她耐着性子哄骗说:“那老夫人是不是给过你一枚印章?拿出来给母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