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嫂面上为难,却难掩其上夹杂的微微兴奋。
至于田二嫂,则是全然的气愤,偏碍于大嫂的份上,又不好口出恶言,气鼓鼓跟在后面。
高媒人将人送回来,也不再进来闲谈,就要离开。
“我还有事要忙,里面还有糕点茶水,你们吃好喝好再回去。”
“哎,您忙。”
田大嫂扬起笑脸,一直目视对方离开很远,才收回视线。
包厢门再次被关上,田大嫂一屁股坐下,边咀嚼点心,边打量着三弟妹,那眼神,跟打量肉摊上的猪肉没什么区别。
阮柔摸摸身上的鸡皮疙瘩,有气无力问,“大嫂,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没什么。”说着,还拉住要通风报信的田二嫂。
又吃掉两块点心,田大嫂颇为回味地舔舔嘴唇,珍而重之将余下两块用帕子包裹,塞进袖中。
“好了,回去吧。”她丝毫不心虚,临走前,愣是将桌上茶水一饮而尽。
田二嫂搀着弟妹,田大嫂则去隔壁巷子里找赶车的田大哥。
等了好一会,依旧不见人影,田二嫂看看天色,不由得有些急了。
“贞娘,你能自己先在这坐一会吗,我去看看。”
阮柔心知那两人恐怕是说刚才高媒人说的事情,哪里能让田二嫂去打扰,遂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半靠在对方身上。
田二嫂将人搀住,关切道,“贞娘,可是又不舒服了?”
阮柔故意不言,摇摇头,“二嫂,我无事。方才那位嫂子跟你们说了什么啊?”
田二嫂为难,刚才大嫂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多说。
她的思绪不由得回到半个时辰前。
那位高媒人笑得和善,“方才我在回春堂听到,你们那位妯娌,是否命不久矣。”
“可不是,唉,年纪轻轻的。”吃人嘴软,田大嫂此时无有不应的。
高媒人面上的笑越发慈和,眼中绽放出一道道异彩。
田二嫂见状不由暗暗心惊,老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妇人素不相识,却愿意为他们花钱,可知必有所图。
“我这里且有一桩巧宗,哎,这事我本不愿意做的,平白伤天和,可恰巧遇到了,我正好跟你们提一句,若是能成呢,少不得你们的好处,若是不成,也就罢了。”
听见好处二字,田大嫂愈发积极,“好嫂子,你快说,有什么好事。”
“是这样的,”高媒人说的煞有介事,“我这里呢,有一户人家,鳏夫,身体不大好了,就想娶一个媳妇来冲冲喜,若是冲活了,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没成事,岂不有违天和。”
“可这些跟我们有何关系?”田大嫂听得稀里糊涂。
“好妹子,你慢慢听我说,那人呢,尚且未到三十,他也不愿意娶一个二八年华的,这不耽误人一生呢没,所以啊,就想着,娶一个寡妇。”
田大嫂面容忽的一变,“不行的,我们小田村媳妇不二嫁。”
“这哪里就是二嫁了,我刚才可是听见,都是要死的人,指不定这两人一成婚就一起去了,只是说要人陪葬不好听罢了。”
田大嫂依旧犹豫不决。
高媒人见状,下了一剂猛药,“那妇人若是去了,还留下一双儿女要抚养,这养孩子啊,不知得花费多少银子。”
这话可正好戳到田大嫂心坎上,大房作为长房,将来不仅要给田老头田老太养老,更要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甚至包括侄子侄女,想到家里那群小崽子日后的婚丧嫁娶,她都替自己和儿子委屈。
故而,老三家的若是去了,对二房和四房还没甚影响,对他们大房却是实打实的损失。
“所以啊,人活着总得为自己和儿女们多想一想。”高媒人见她意动,愈发火上浇油,“我说的这人,其实就是想找一个陪着他一起去,给的钱也高,足足十两银子,聘礼一样不少。人还有一样跟我松口了,若是有女孩子,尽可以带来,以后跟他儿子也好相互扶持。”
田大嫂顿时跟被挠了痒痒似的,,蠢蠢欲动,心内不自觉打起了小算盘。
聘礼十两银子,还能少个小拖累,至于小六这个侄子,作为三房唯一的男丁,她倒是没想怎么样,总归再养两年也是一个壮劳力。
田二嫂听得心惊胆战,不敢言语,只用手轻轻拽了下大嫂的衣袖。
田大嫂正想的入神,压根没搭理,从十两银子已经开始想到,怎么去说服公婆答应了。
且还有一个难听,三弟妹到底只是田家媳妇,若要再出嫁,这笔聘礼怎么才能扣在自家,而不是被其娘家阮家贪了去呢。
唯一的切入口只有侄子小六,渐渐的,思路顿时明晰。
接下来,田大嫂心不在焉,连续听了大半天高媒人对男方的吹捧,什么有一间赚钱的铺子啦,为人和善脾气好啦,说实在的,若不是身体不好活不了多久,她都想把自家表妹说过来了,毕竟好歹也是镇上,比乡下土里刨食的不知要好多少。
可惜啊,不长命,也就只能找三弟妹这样的了,也是可怜。
“大妹子,你怎么说?”叭叭一通,高媒人险些口水都说干了。
田大嫂心里已经肯了□□分,却还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们小田村你也是知道的,三弟妹这样,她自己的意思是一个麻烦,还有我公婆那边,也不一定愿意,别说十两银子,就是百两银都不好说。”
高媒人立即转了脸色,“不愿意你早说啊,白瞎我这么多时间。那可是十两银子,要不是人柳小哥有良心,这价钱黄花闺女我都能给他找一个来,还用得着你们。”
田大嫂顿时被架住,她方才还想摆摆架子来着,这下可好,下不来台了。
气氛僵持好半天,还是高媒人率先递了梯子,“唉,我也不跟你拿乔,符合条件的,不造孽的,我打听这么多天,也就你家这一个,你回去问问,要是愿意呢,一切好说,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田大嫂也软了语气,“我是真不能做主,不然也不能阻了三弟妹和小侄女的将来不是。”
高媒人见状,方才重新扬起笑脸,“这就对了,试一试总没问题的嘛,不成也就当认识个朋友。”
“那是那是。”
彼此又说了些恭维话,这才各自散了。
田二嫂只听得心头猛烈跳动,又是害怕又是震惊,“大嫂,这事不能做!”
把生病不行了的三弟妹嫁给一个同样要死的老鳏夫,这叫什么事啊。
田大嫂哪里肯听,“这事你说我说都不算,还得爹娘做主,更何况,三弟妹这病,咱家治不起,说不定人镇上的就有钱治了呢。”
田二嫂讷讷,觉得不是这么个理儿,却又不知该怎么回应。
“总之啊,你先别跟三弟妹说,等我回去跟爹娘商量商量,若是成再说不迟。否则,她本就病着,不是平白要人跟着忧心嘛。”
田二嫂一听有理,不再吭声。
“二嫂,二嫂?”
田二嫂回神,瞧着贞娘又忍不住露出怜惜的神情。
阮柔摸摸自己瘦削的脸,“二嫂,不用这么看我,我其实已经接受了。”
“唉。”说了很多遍的安慰话语,此刻再说也无用,田二嫂只是叹息。
打消田二嫂前去找人的想法,两人靠在门前的沿上歇息会儿,就见隔壁巷子里缓缓走出一辆牛车,田大嫂赫然在上面。
“二弟妹,快将人扶上来。”
田二嫂慌忙照做,紧接着自己上去,三妯娌如来时一般,却不免有了各自的小心思。
田大嫂想着回去后怎么跟田老头田老太说,才能说服人。
田二嫂则心惊胆战思考着接下来的发展,却只感觉一阵无能为力,二房在田家从来就不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至于阮柔,更是盘算将事情彻底定下来,兼之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譬如原主儿子小六的安排,她可是知道的,如原主这般的妇人,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放不下儿子,她不去教,总得把人未来铺垫好,如此,算是尽了原主为人母亲的责任。
牛车晃晃悠悠,因着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夕阳已经西斜。
一行人回到家,依依不舍交出身上最后的五文钱,田大哥去归还牛车,另三人径自进了屋。
田老太从半下午就开始等,一直等到如今,接近傍晚的时候,正攒了满肚子不高兴。
听见动静,她也不起身,只斜着眼睛瞧人,嘴里不阴不阳的说些怪话。
“哟呵,还知道回来啊,我还当我没了三个儿媳呢。”
田大嫂心下一咯噔,赔着笑上前,“娘,您说的什么话,我们方才在镇上耽搁了会儿,家里的活儿我们待会立马补上。”作为相处十几年的大儿媳,她可太清楚田老太在意的是什么了。
果然,她话出口,田老太神色稍霁,“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还没到要人伺候的年纪呢。”
闻言,田大嫂飞快溜走,再顾不得身后的二弟妹和三弟妹。
田二嫂说不来那些奉承话,干巴巴对着人笑笑,随即搀着三弟妹回屋。
照例将人安置在床上,五丫不知去做什么活计,此时并不在。
屋子里的凉水是不敢叫病人喝的,“贞娘,你先躺会儿,我这就去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