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她脑中轰然嗡鸣,酒醒大半,拨开迷朦的视线,用力地眨了眨眼,这才慢慢地,看清了他的脸。
许嘉川。
面前男人剑眉星目,碎发遮住上眼睑,眼睛轮廓狭长又淡漠,面部线条明快,鼻骨雕刻般笔挺,颇有几分命犯桃花相。
他唇角自然垂着,看起来与以前一样,总没什么笑容。
真的是,许嘉川。
许嘉川之于她,比什么醒酒药都管用。
她脑门像被擂了一榔头,酒意全无,蹭地从座位上弹起,扯起包,阔步就往门外走。
他也跟着从沙发站起,张了张唇,想叫住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抹白色渐远,团成一捧月光,很快就消失在了玻璃门后。
他眸光渐收,有一时失神。
“哎,你不是拼桌去了吗?”
喻远航瞅着许嘉川站那儿跟个木桩子似的不动了,目光一直飘往门外,过来问,“那是……林蔚吗?我刚才就看着挺像的,没敢跟你说……真的是林蔚,你碰着林蔚了?!”
“林蔚?是谁?”
“谁啊?”
聚会的大部分是大学同学,甚少有人听过林蔚的名字。
喻远航和许嘉川相识多年,虽高中不同班,但许嘉川那时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所以喻远航对他和林蔚的事也有所耳闻。
喻远航甩开刚摸到的牌,大呼小叫地过来:“哎,不是吧?兄弟,你这表情……”
许嘉川没说话。
喻远航瞅着许嘉川一脸凝冷,啧啧感叹,“我去,真的是林蔚?变化真大啊,不是啊,哥们儿,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认出来的?”
大家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都抓着喻远航问林蔚究竟是谁。
“就,林蔚呗。”喻远航笑着,“是许嘉川的……”
“不是我的谁。”许嘉川收回视线。
“行呗,不说了。”喻远航呛了声,缩了缩肩不敢再提。
陆时鸢懒懒地洗了洗牌,睨着许嘉川,没好气地说:“琢磨谁也别琢磨许嘉川,成天干个什么都神神秘秘的,你回国也不跟我说,还要我亲自打电话给你?”
许嘉川靠在沙发里,指腹轻捻着酒杯干燥寒凉的杯身,晃了晃冰块儿,叮咣作响,声音也愈发薄寒:
“希望你下次打给我,是真的有事找我。”
他又面无表情地横了喻远航一眼:“不用让别人骗我过来——还借口同学聚会,听起来不可笑么?”
喻远航有些没底气,支支吾吾地说:“什么叫骗?大家好久没聚了,说的真难听。”
陆时鸢接话道:“你们产科那么忙,知道你难请,才找个借口啊。”
喻远航打着圆场:“就是啊,知道你忙,所以才找了个托辞。”
许嘉川垂眸,没说话。
陆时鸢问:“说起来,你最近有空吗?”
“没空。”
“我爸催我相亲,想让你陪我演个戏。他说,如果我跟下个相亲对象没谈成,就彻底不管我了。”陆时鸢笑吟吟凑过去,“你,来演我相亲对象,和我一起去跟我爸吃个饭,然后过几天我说咱们分手了就行……”
他拧着眉打断:“我没兴趣。”
“别啊。反正咱俩也没成,不是正好么?”
“找喻远航。”
喻远航哀嚎:“不是吧……”
许嘉川心烦意乱,起身欲撤,“算了,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喻远航拉他:“这才坐了一会儿,酒都没喝呢。”
“不喝了,我开车来的。”
“那你干嘛去?”
“有事儿。”
陆时鸢兴味阑珊:“什么事?女人的事儿?”
许嘉川偏头的一瞬,目光落在林蔚刚才离开的座位。
一束月光跃入他眼底。
他眸光微动,眼神跟随声调陡然下沉,变得幽深。
“对,女人。”
陆时鸢一怔,还没红眼眶,喻远航见势头不对,赶紧揽过她回到人群堆里,又开始闹腾。
“别管他了——我们玩我们的。”
*
许嘉川旋步出去,玻璃门在身后关闭。悠扬乐声和满目斑斓一齐阻隔在身后。
门庭清静,徒留一阵萧瑟的风,两侧相望,看不到她半个人影。
她的外套上有股好闻的香味,像是樱花泡在香草奶茶里。沾染着她的温度,烘开了,在他臂弯间流窜。
刚才,她贴近自己时只捕捉到很淡的一丝,以至于没法好好回味。
那张艳丽娇酣的脸庞,无数次午夜梦回,常常折磨得他无法入眠。
他叹了口气,平视远处深蓝色的地平线。
夜色像是个巨大的铁皮匣子,开了盖儿,溢出满目星光,高悬着的那团明月光,洒在他眼前。
像她的白裙,跃动在他眉间心上。
让他再也无法宁静。
*
半道林蔚才发现外套忘拿了。
她站在原地踟蹰不安,不知是该回去,还是不该回去。
打死她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酒后,周身潮热,凉风一激,她打了个寒噤,于是酒彻底醒了。
更能确定,刚才的那个男人,的确是许嘉川。
七年没见,少年轮廓长开,成熟多了。
她边想,边踩着风往回走。
她只穿了身单薄的抹肩白裙,露出两截纤细匀称的锁骨,卷发聚在颈间,颔首之际遮住半张脸。
酒后面色氤氲,衬得她有种妖异的迷离美。
路遇一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对她欢快地吹口哨。
她抖了抖,迅速躲开。步子更快了些。
沿着路边走,想顺便看看有没有出租车。喝了酒,车扔在不远,没法开,只能打车回去。
走过一个路口。
忽地,一声轻快的口哨。
身畔停下辆白色宝马,开车的男人滑下车窗,朝她轻佻一笑,“多少钱?”
酒后,她的脑神经也慢了半拍,没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停住脚步,愣声:“什么多少钱?”
宝马男笑意更浓:“你这么漂亮,地方可以你选。”
“……”
她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拧着眉,羞愤交加。
“——滚。”
一声男人的怒喝从身后响起。
紧接着,身前横过来一条手臂。
她向后一堕,坠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温热的气息把她紧紧包裹住。那道又在她头顶响彻,语气更为冷硬:“回去问问你妈多少钱?”
“凶你妈啊?shǎ • bī!”
宝马男悻悻地瞪了许嘉川一眼,油门一踩飞也似地溜了。
林蔚怔了怔,人也跟着挣扎,又一次把他推开,厮打他胸口:“你……放开。”
他怀中刚一空,又不由分说把她拽回来,扬起手臂,主动把外套递过去,披在她身上:“衣服。”
“……”
与他怀抱不同的温热包裹住她。
她愣了愣,下意识想说的“谢谢”,哽在喉中。顿了顿,却又甩身要走。
他带过手臂,迅速将她又一次地拉回,声音更冷冽:“林蔚——你躲我?”
她生得瘦弱纤细,耐不过他这样大的力气,转了转被他攥住的手腕,低着头不敢看他,嗫嚅着唇辩解:“我没有……”
外套落了一半即将坠地,他半拥住一片沁香的柔软,半个怀抱都是热乎的,拉住她,说:“你别动。”
然后将外套一丝不苟地披在她肩头,拉起领子朝她脖颈处裹了裹,不由地,气息压低了,他跟着俯身过来,凝视她,好像要把她七年的变化尽收眼底。
一时无言,她却心惊阵阵,话都说不出了。
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从她记事起,许嘉川就活跃在自己的人生里,她对他这副乖戾模样她并不称奇,甚至还有些,久违。
久违了。
真是太久了。
太久没见了。
见她不挣扎了,他才沉声哂笑了一声,似是在宽慰他们之间的尴尬:“你躲哪儿去?街就这么长点,衣服穿好,赶紧回家。”
她站在原地不动,裹着风衣外套,低着头。就是一眼都不看他。
他又改了主意,一下牵起她胳膊,霸道地拉住她就往停车坪的方向走。她挣脱不得,边跳脚,边挣扎着喊:“——你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