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街新开的清吧叫作半枝莲,门庭清静,三字招牌泛着幽昧的光,在一水儿旧招牌中颇为扎眼。
饭后,许嘉川开车载林蔚过来。
下车后他站在原地,盯着招牌看了很久,轻声说:“半枝莲,这是一种中药材的名字啊。”
“半枝莲。”林蔚听了,沉吟片刻道,“还挺好听。”
正说着,身前驰骋而来一辆黑色宾利,能卷起尘土似地,贯入这方来,阻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下意识地把她拉在自己身后,有些在意那辆车,侧头看到车牌,微眯住眼。
这个车牌号他记得,3个6连号,号码拍卖时就是天价,足以与这辆贵的要死的名车合衬。
与陆时鸢的车牌号差了一位。
陆时鸢当时还在抱怨,只是号码差了一位而已,她的车和陆知贤的车就拉开了档次。
陆知贤从副驾驶下来,甩上车门之时看到了许嘉川和林蔚,凝神片刻,似乎被勾起了不大好的回忆,扯着唇嗤笑了声,“唷,还挺巧呢?”
林蔚认得这双桃花眼,也记得它们的主人。
犹记得那一日她一时糊涂,在婵宫喝成了摊烂泥——后来听说是许嘉川与陆知贤交锋,带走了自己。
许嘉川没吭声,冷眼瞥过,拉着林蔚推门进去。
陆知贤贴了冷屁股,有些不爽,松松垮垮地倚在车门上,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绷紧了唇角。
开车的乔帆下来,见他神情不善,看向消失在门口的那一男一女:“认识?”
陆知贤轻瞥了眼,眉峰一挑,掏出打火机,上下捻着盖,手中啪嗒作响。
“把我车背后那箱酒拿出来。”
乔帆边“哦”着,边手脚麻利地去照办。
陆知贤性情一向乖戾,向来是他说一,乔帆不敢说二。
搬出陆知贤准备今日和几个狐朋狗友挥洒尽致的那箱酒,陆知贤又说:“打电话,把蒋一頔喊来。”
——
清吧不算太大,分上下两层,相隔十几米米,喻远航一眼就望见了晃入门的两道身影。
许嘉川一身挺括的鸦黑,披着寒气,身旁一抹温柔月牙白,两人一高一矮走在一起甚是打眼。
喻远航朝那边挥了挥手,再冲着吧台里的老板娘万湘扬眉一笑:“来了。”
万湘朝那个方向瞟了眼,笑道:“那个就是你朋友啊?”
喻远航点头,扬手指着酒架上一瓶人头马,“万姐,拿那个。给我倒就行了啊,给他来杯柠檬水,他开车来的。”
“行。”万湘笑盈盈的,厚重的瓶身一晃,一杯酒滑到喻远航面前,她压低了声线试探:“你朋友,医生啊?”
“不像?”喻远航笑睨她。
万湘边摇头,边拿出三四个杯子倒酒,“我见人见多了,直觉告诉我,不像。”
“那我像么?”
“你也不像。”
万湘和喻远航认识的这段时间,只知他玩世不恭,热爱游走在各个酒场,三巡酒过就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更多知道他业余时间在港城大学心理系任讲师,具体的,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所以啊,你见的人还是不多。”
喻远航清风朗月地笑着,才下了结论,许嘉川已经和林蔚过来了。
喻远航推过柠檬水:“不是不来么兄弟?”
“临时状况。”
许嘉川说着坐到喻远航右侧,林蔚挨着许嘉川坐好。喻远航抿了口酒,盯着林蔚看了半晌,舌尖轻弹,一股热辣在舌头两侧蔓延,窜到舌根,刺儿扎一样。
不禁感叹,人的变化真是大。
林蔚踩上高脚椅之时,微一颔首,一缕发从脸侧滑下,裹住尖俏的下巴,一张脸的线条愈发柔和。
她顺手拨到耳后,侧目一望,见喻远航盯着自己笑:“林蔚,你还记得我吗?”
中学时代,林蔚和许嘉川在十班,喻远航在五班,不同班本就没什么交集,林蔚对他几乎没有什么了解。
喻远航曾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不过林蔚向来不关心这些事,对他的印象大概只停留在学习挺好,名列前茅,加之是学生会骨干,篮球赛场上经常听女生们聚到一处喊他的名字,其他令人印象深刻的,倒真没了。
林蔚一时难以把眼前这张脸与记忆中的哪一张脸重合,不动声色地展开刚皱住的眉,微笑道:“记得你呀,喻远航嘛。”
喻远航眨眨眼,轻轻吐了两个字:“撒谎。”
“……”
林蔚一怔,唇角笑容淡去三分。
“你肯定不记得了——不然能是这幅表情?”喻远航弯唇笑道,“瞧瞧你那小眼神,透着茫然和天真,丝毫没有什么——多年后同学久别重逢的惊喜和温馨。”
“得了,别把你对别人那套用在这里。真当自己会读心术?”
许嘉川冷眼瞥着身侧的喻远航,抬起手臂有意挡住他视线,边阻止了要给林蔚倒酒的万湘,把自己未喝的那杯柠檬水推给林蔚。
“我怎么用我那套了?”喻远航嬉皮笑脸,“我不就是个教心理的,顺便给心里不舒服的人做个咨询,顺便看看病吗?”
“说出这种话,明天陆时鸢就开除你。”
“她开除我?别吧,我们什么交情啊,开除我算怎么回事儿,我每年最次也能给她赚个小一百万出头呢,她求我留下还差不多。”
万湘听到这里,乐了:“你是心理医生啊?”
“就心理诊所,打杂的。”喻远航笑着灌了口酒,“就一江湖郎中,骗骗钱罢了。”
万湘感叹:“真看不出啊。”
喻远航的眼神倏忽透出三分玩味,朝许嘉川挑了挑眉,对万湘道:“万姐,那你猜猜,他是哪科的大夫。”
“你别闹啊。”许嘉川搡他一把,却无恼意。
“别啊。”喻远航说,叩了叩人头马的瓶身,“三次机会,就这瓶酒,万姐你猜对了,也不用给我熟人折扣了,我全付,你也不亏。猜不对,今晚免单,怎么样?”
后半句的声调扬高了,恐怕万湘不跟他赌似的。
清吧本就安静,唯有悠扬舒缓的爵士乐静静流淌,这一声周围的许多人都听到了。
万湘阅人多矣,倒不介意同他这样插科打诨,想了想,目光轻轻掠过许嘉川,笑道:“外科吗?”
喻远航摇头。
“牙科?”
喻远航再摇头,笑意更深。
“差不多行了啊。”许嘉川坐在旁制止。
喻远航打断他,志在必得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最后一次了啊,万姐。”
许嘉川耸肩,无奈的和林蔚对视一眼。
林蔚心想,许嘉川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这摆明了是存心拿他开玩笑,他也不生气?这要是从前,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不过,愿赌服输,的确是成年人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