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衡并没有直接去勤政殿上朝。
而是先回了帝王寝殿。
重华宫离着寝殿颇近,来回甚是方便,不会耽搁太久的时辰。
封衡那日梦见朝露阁被火烧之后,就立刻想到了空置的重华宫。
他的后宫人数寥寥无几,空置的宫殿自然颇多。
但封衡偏就挑中了重华宫。
原因无他,就因着重华宫离着他的寝宫近。
起初,他也没有故意如此,甚至于想到将重华宫赐给虞姝,也只是本能使然。第一反应便想到了重华宫。
对着铜镜照了照,帝王修长的指尖稍稍掀开了一些衣襟,露出雪色中衣里面的脖颈。
脖颈上有几道新鲜出炉的红痕,一看就是女子用指甲划上去的。
这天虽热,但皇上马上就要去早朝,绝不至于热到不顾仪态的露出脖颈。
这分明是故意的啊。
皇上是想向谁展露脖颈上美人留下的痕迹?
是给情敌看吧……
无疑,是在炫耀呢!
王权看透一切,他的眉毛一抖,没有揭穿封衡,担心封衡会觉得失了面子。
封衡性子早熟,幼时就是一副老气横秋之态,素来不轻易坦露心事,亦不喜与人交流。
王权都快差点忘了,皇上其实也曾年少风华。
初次动心难免会略有失控。
亏得昭嫔娘娘并不是什么心机叵测的狐媚子,皇上也不至于因为一时的痴迷而荒废了朝政。
封衡将自己脖颈上的红痕露出来之后,又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一双狭长凤眸十分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脸。
能孤芳自赏到这个程度,也是因着有绝对的自信心。
看来,皇上昨个儿夜里与昭嫔娘娘甚是“相处融洽”,不然这一大早也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
要知道,封衡此前就连命都不在意,又何况是一张脸?
当一个人开始在意自己的脸时,那仅说明了一桩事——
他/她有了悦己者。
亦不知道昨个儿夜里,昭嫔娘娘如何伺候了皇上,竟叫皇上这般欢喜?
王权看向了靠墙长案上的沙漏,提醒了一句,“皇上,到时辰上朝了。”
封衡站直了身子,亲手从林深端着的托盘上取了帝王冠冕,又亲自戴到了头上,他本就高大颀长,戴上了冠冕之后就显得更是威严持重,叫人不敢直视。
东边天际逐渐露出鱼肚白,天光尚未破晓,帝王大步行走在汉白玉铺制的宫道上,整个巍峨皇宫都仿佛成了他的衬托。
身后一众宦臣一路小跑才能上他。
昨日并未怎么休息,但帝王风姿卓绝、步履如风,风拂过,他身后一阵香气飘散在空气里,细一闻,除却冷松香和薄荷之外,还有似有若无的栀子花香。
林深鼻子灵,甚是纳闷。
皇上几时用过栀子花露?
他愣了一下又反应了过来。
皇上一定是用了昭嫔娘娘的香了!
*
同一时间,东华门。
红色宫墙、黄色琉璃瓦、白玉须弥座……处处彰显帝宫巍峨。入宫上朝的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行走在冗长的宫道上。
自从封衡将五日一次早朝的规制,改成了三日一次,不少年纪大的老臣子们已经逐渐吃不消了。倒是年轻的新起之秀尚且可以跟上帝王的节奏。
一位勤政的帝王,是万民之福。
但并非所有大臣都能受得住。
帝王一声雷霆,满朝噤若寒蝉。
新帝是当真心狠手辣,且算计颇深,攻于心计,不是什么人都能猜出他的心思。
三品以下的文武官员皆不敢太过冒进,纵使此前皆是有各自的势力,也不敢直接与新帝抗衡了。
此时,本朝两大权臣正并肩行走在宫道上。
张相近日来算是在修身养性,心情不错,一只布满褶子的手拍在了太傅的肩头,笑道:“哈哈哈!太傅,你的府邸开始重新修缮了?我听说,虞副统领还在贵府四处寻找鬼祟?我倒是认识几个高人,需不需要引荐给你,做几场法事?”
张相看到太傅吃瘪,就宛若是服用了上好的补药,整个人容光焕发。
这个太傅也真是糊涂!
新帝都登基三载了,竟还摸不透新帝的性子。
新帝他几时被人威胁过?
太傅竟设计要烧死新帝的宠妃。这不是找死么?!
眼下,新帝正沉迷那女子,太傅的举动无疑是触了帝王逆鳞。
这不,新帝依葫芦画瓢,给了太傅一次重创。
亏得新帝没有赶尽杀绝,不然,太傅也不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了。
太傅沉着脸,被宿敌如此嘲笑,他没有直接被气厥过去已经是万幸。
太傅,“哼!相爷近日不是在操持次女大婚么?等到大婚之日,我必然登门祝贺相爷嫁女。相爷位高权重,只是可惜了,竟是断送了张家香火,再无后继之人!”
太傅此言一出,张相的脸色也沉了。
没有儿子,是张相此生最大的败笔。
饶是官拜丞相之职,权柄煊赫,但对时人而言,无子便是无后。
张相明面上再无纳娶,民间皆以为是相爷对亡妻感情甚笃。
可实际上,是张相年轻时候坠马受过伤,再无生养之能。
一辈子只娶一妻,只是遮掩他身子有损的弥天大谎。
太傅如今沦落这种惨状,嘴巴上自然毫不留情。
张相气到腮帮子鼓动,绣云纹广绣用力甩开,拂袖而去。
太傅也冷哼了两声。
二人斗了大半辈子,早已不顾及彼此颜面,如今这把年纪了,虚与委蛇都显得多余。
沿途的文武官员们亦不敢靠近他二人,更是不敢看热闹。
权臣打架,搞不好就会殃及池鱼。
*
御前大太监唱礼,文武百官分开两列入朝。
帝王端坐龙椅,额前流珠微晃,破晓天光从天窗泄入,映入帝王深邃的眼,他扫向整个大殿,所有人跪地叩拜,高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高呼声停下,帝王磁性低醇的嗓音在大殿之内响起,“众爱卿,平身。”
帝王嗓音掷地有声,仿佛在大殿之内产生了回音。
他一人之声,可抵数百人高呼。
封衡的目光在辰王身上扫过,不知在想什么,凤眸微眯。
接下来,便是轮到百官觐见。然而,除却太傅一党格外安静之外,张相的势力也没有发言。
封衡唇角含笑,安静之中,笑了几声,“呵呵,爱卿们,难道无本可奏?”
轰!
群臣震惊。
皇上竟然在大殿之上笑了。
大臣们不由自主的后背冷汗涔涔。要知道,帝王素来不苟言笑,上一次大笑出声时,还是昨年命辰王挥兵北上,踏平了蛮夷之地。
无人应答,大臣们垂眸看着自己的皂靴脚尖。
封衡又是一声呵笑,这笑声仿佛带有穿透力,“当真无本可奏?”
仍旧无人应答。
大臣们都在揣测,皇上为何发笑。
仿佛帝王之笑,必然寓意着什么深沉意味。
封衡从龙椅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所有人。
这一刻,无疑,他爽快了。
看来,上次雷击太傅府,给了群臣不小的震慑。
多亏了他的小昭昭,给了他依葫芦画瓢的灵感。
若非太傅先对付虞姝,封衡也想不到那般精妙的报复手段。
“既是无人上奏,那便退朝吧。”封衡淡淡启齿,嗓音却故意掺杂了内力,有股威压之感席卷整个朝堂。
他所想要的,便是面前这副绝对服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