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尾羽灵箭是皇家御前箭矢,在这皇宫之中,若无帝王的允许,谁敢如此造次?!除却帝王之外,也无人有资格用黑尾羽灵箭!
方才,封衡持剑挡去那只箭矢时,人也从龙椅上倏然起身,动作过于快速,他的绣暗金纹络的广袖拂开一抹凛冽的弧度,帝王眉心紧拧,目光扫向不远处,眼底是明显的杀意。
从箭矢出现,到封衡挡去箭矢,全程不过才两个呼吸的时间,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胆小的柳才人当场尖叫出声,“啊——”
十五和十七如今做宫婢穿扮,方才没能意识到修仪娘娘有危险,是她二人之过,立刻跪下,“皇上恕罪!”
封衡薄唇微抿,手中握着的那把寒光森林的长剑,因着过于用力,手背骨节发白,剑身似有感应,发出低低的锐利刺耳声。
“来人!给朕搜宫!”
宫里也有那个逆贼的眼线!
这一刻的封衡,既想直接弄死封奕奕,又痛恨自己的大意。
三年了,他还没将宫廷清理干净,是他之过!
不过……
封衡再度看向虞姝,深邃的眼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欲言又止。
的确是大意了。
昭昭有孕之事,不该这么快就宣扬出来。
他独宠昭昭的事,根本瞒不过那个狗贼!
封奕奕是在向他宣战!
好得很!
十五和十七站起身,护在了虞姝左右两侧,高度戒备。与此同时,暗处的影子人也如鬼魅一般闪现出来,众人只闻嗖嗖嗖的几声,随即便有数道身型矫健之人,跪在了封衡面前,“主人!属下在!”
封衡素来不太干涉后宫之事,但他自己的身边没有可疑之人,若有封奕奕的细作,必然潜伏在后宫。
封衡下令,“给朕把歹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卿言已发出信号,让宫中所有禁卫军进入全力防备状态。他见虞姝毫发无损,又看了看那根斜射入青石砖块的箭矢,不由得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上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换做是他,顶多还是将方才那根箭矢挡掉,但绝对做不到这般程度。
封衡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紧握,眼底是誓要报复的意决绝。
封奕奕既然敢如此挑衅!
还直接拿虞姝当做了要挟!
封衡挥袖,看向慕容毓,“公主,朕今日原本要给你洗尘,可惜不巧,宫中混入了不该存在的脏东西,朕需要清理门户,还望公主海涵。”
慕容毓已经看痴了。
方才封衡一系列的举动,又让她惊艳住了,当初年仅十四岁的封衡,帮衬着她夺了叔父之权,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就彻底协助她情理了朝堂。彼时,慕容毓就在想,倘若能将封衡留在身边,成为自己人,纵使她是一介女流,也迟早有一日能够驰骋天下。
但,她终究留不住他。
慕容毓眉目含笑,“皇帝陛下不必客气,且忙你的便是。”
言罢,慕容毓看向了虞姝,方才子炎就是为了这个女子挡去了箭矢,慕容毓原本是目中无人的女子,她看不上近乎天底下的所有女子,那些个没有脑子只能依附男子存活的女子,在她看来,就如同物品一样。
可此刻,慕容毓在虞姝脸上看见了超脱年纪的平静,她好像根本不怕,哪怕方才差点被射杀。
慕容毓那双天青色的眸子微眯,带着些许的打量和探究。
女子对自己的情敌,都会格外关注,细细观摩,好奇心甚重。
倒是个美人。
虞姝也看向慕容毓,她并非不害怕,她只是纳闷,为何有人要射杀她。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么?
又见皇上这般劳师动众,可见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下一刻,虞姝对慕容毓莞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无半分警惕和排斥,不像是女子对情敌该有的态度。
虞姝笑起来,眉目微弯,有种晨光笼照的错觉,温暖柔和,不带有一点攻击性,却又让人觉得她并非只长了一副好皮囊,那双潋滟水眸之中仿佛蕴含着故事。
慕容毓愣了一下。
子炎喜欢这样的美人?
唇红齿白、肤若琼脂、纤腰丰胸、美眸含情,倒是个很容易勾起男子欲念的模样。
慕容毓在男人堆里长大,淫/浸权势数年,她深懂男人的心思。
此时,封衡察觉到了慕容毓看着他的昭昭,男人眉目明显掠过一丝不悦之色,低喝一声,“来人,护送昭修仪回宫,另外,让太医院的人前去看诊!”
封衡一声令下,虞姝讪了讪,但也只能屈身告退。
慕容毓这才收回了视线,又看向封衡,她轻易就能想象出封衡在榻上宠爱方才那娇美人的画面,不由得心生醋意。
子炎啊子炎,本公主心心念念你七年,难道就不如一个区区娇软美人?
她虽不及美人鲜嫩,可她有谋略、有智慧、有权势,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甚至于只要子炎愿意,她可以让北狄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
宫宴突发变故,所有人屈身行礼退下,接下来,整个后宫免不了一场大清洗了。
太后、皇后,以及众嫔妃们皆是面色各异。
藏着秘密的人,自然开始着急了。
可这后宫里头,谁又没有秘密呢。
太后离开之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根斜插入青石砖块的黑尾羽灵箭。她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她尚在闺中,与闺中手帕交们出门踏青,却突然遭遇一群流匪袭击,关键之时,黑尾羽灵箭she过来。
这可是代表着皇家天威的箭矢,流匪再怎么胆大包天也是四散而去。
那黑尾羽灵箭的主人,骑着一匹雪色汗血宝马而来,面容清俊秀丽,宛若上古遗留下来的上等美玉,让人挪不开眼。
少女情窦初开,对少年郎一见倾心。
可惜了,这天下哪有什么天定良缘?
后来的后来,太后才知晓,那天的一切都只是个局。
是封奕奕安排他自己的人假扮流匪,他再出手英雄救美,骗了十五岁懵懂少女的她,也骗了她半辈子。
大梦初醒时,太后明知一切都只是假象,可她还是时常沉浸在谎言编织的美梦里。
她在后宫,贵为先帝的皇后,却还牵挂着小叔子,替小叔子一步步在后宫布局,等到棋局散去,她也成了棋子。
“姑母,怎么了?”皇后轻唤了一声。
太后回过神来,浑身一寒,然后看向皇后,同为赵家女子,太后猛然惊觉,这个侄女的命数竟和自己一般无二。
太后吞咽了两下,漠然回过神,神色无光的往前走,走出好几步远,才道了一句,“皇后啊,你我姑侄二人,遇到封氏皇族的男子,就是一道劫。”
皇后一愣,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是福还是劫?
她也说不清了。
这一身的滔天富贵,如今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太过吸引人了。
*
封衡和慕容毓在御书房单独见面。
沈卿言在御书房外的廊下来回踱步。
才将将入秋,盛暑残热尤在,沈卿言额头溢出薄汗,上回皇上不允许旁人踏足御书房时,是和虞家妹妹耳鬓厮磨,可眼下……
北狄长公主是不是太老了些?
沈卿言有些焦灼,他知道皇上眼下内忧外患,但绝对不可为了大业而出卖了自己啊!
北狄长公主生性风流,身边幕僚无数,难保没有蓝颜知己。
沈卿言担心极了封衡。
生怕蛮夷的老白菜会祸害了自家的猪。
沈卿言挠挠头,踱步的幅度更大了起来,“王总管,皇上为何还不出来?他与慕容毓究竟在谈些什么?本官为何不能进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旁的王权,“……”
沈大人,你到底在忧心些什么?
以皇上的身手,哪个女子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大可不必如此啊!
沈卿言扬长了脖子,探头往御书房里面望去,焦心竭虑,“王总管,你是皇上跟前的人,可千万不能让皇上误入歧途。”
王权,“……沈大人,还请慎言。”
北狄长公主虽是年长了些,但也是个美人,皇上要睡谁,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沈大人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沈卿言欲言又止,继续在殿外候着,禁卫军和影子人还在宫中搜罗,暂无消息。沈卿言一时半会不能出宫,只能干等着。
*
同一时间,御书房内,慕容毓再度表明心意,“子炎,我说过,只要你开口,任何事情,我都会替你办成。今日有人在宫里胆敢对你的爱妃动手,足可见是对方故意激怒你。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四下无人,慕容毓就喜欢喊封衡的字。
慕容毓打算来京都之前,封衡之所以没有制止,他是看中了北狄的兵力。
封衡不是什么纯善之人,但凡可以谋划到的一切资源,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他就如封奕奕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然了,封衡不会使出美男计。
也不会出卖自己的色相。
这是他与封奕奕的区别。
虽说封氏皇族男子的容貌足可骗尽天下女子,但封衡自幼痛恨封奕奕,故此,男子以色侍人这种事,是他最为不齿的。
封衡面色冷凝,到了此刻,他端起杯盏的手,还有微微的轻颤,但被他完美掩盖住了。
不敢想象,不久之前他稍稍慢一拍,昭昭会不会已经……
思及此,封衡眸光更加凛然,一片深沉如海的眸子,如有刀光剑影闪过,“朕的确需要公主办一桩事,事成之后,朕可以许诺北狄一年所需的丝绸绫罗,当然,若是不够,你亦可以开个价。”
慕容毓闻言,有些暗然失神,她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英气又不失妩媚的脸。三十一岁的年纪,是成熟女子独有的大气温婉,也有政客的杀伐果决,无疑是个强大的女子。
慕容毓单刀直入,问道:“子炎,你……喜欢今日那名稚龄女子?除却美貌之外,她可有其他过人之处?”
慕容毓不像一般的吃醋女子,倘若封衡真心心悦之人,她也不会故意去伤害。
稚龄女子……
封衡的唇角微不可见的猛地一抽。
那稚龄女子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了。
封衡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个禽兽,强调了一句,“昭昭快十七了。”
北狄女子更是早熟,十三四岁就有为人母的,故此,听到虞姝已经十七岁,慕容毓稍稍一愣。
封衡又说,“她曾两次救过朕的性命,她的确与旁人不同。”他每次望入虞姝的眼,就像是看见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他和她之间就宛若是历经千年时光之后,又在这个时空有缘重逢了。
一见如故,大抵就是如此。
又或者,就是因着见色起意。
可又有什么紧要的呢?
他在意虞姝,想让虞姝给他生儿育女,想与她执手,共赏繁华三千。
旁的,一概不重要。
慕容毓眼底掠过一丝艳羡,忍住三年以来对封衡的相思,言归正传,道:“子炎想让我如何做?我定会竭力相助。”
封衡唇角微微扬了扬,“好。”
……
又过了好片刻,慕容毓才从御书房出来,她这次入京都,暂住宫廷,由宫婢领着她去歇息的宫殿。
沈卿言站在廊下瞥了她一眼。
慕容毓眼神更是肤浅的回望了一眼,冲着他眨眨眼。
沈卿言,“……”北狄长公主这是挑衅!
沈卿言大步迈入御书房,见封衡全须全尾的坐在龙椅上,他这才松了口气。
封衡哪能看不明白他的那点小心思,帝王长长叹了口气,“何事?”
沈卿言抱拳,愤愤然,“皇上,臣不能忍了!不如直接全城搜捕吧!”
封衡抬眸,眼底是看尽一切的深沉,“朕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他封奕奕。”
沈卿言撇撇嘴,“可是臣气不过。”
封衡,“那便忍着。”
沈卿言张了张嘴,又道:“那修仪娘娘呢?狗贼明显知道皇上宠爱修仪娘娘,也知道修仪娘娘怀上了皇上的骨血。”
封衡持笔的动作突然滞住,天窗落下的光线笼罩在他脸上,但眼底神色依旧晦暗不明。
“朕已有打算。”
*
虞姝回到重华宫,服用过御医开的汤药之后就开始恹恹欲睡。
她亦不知所服用的究竟是什么药方子。
但御医盯着她喝下去之后这才离开。
足可见御医的重视。
正当白日,虞姝的睡意原本很浅,但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她仿佛是昏睡了过去,沉沉入梦,且梦境幽深,似是梦见了太多,可又似一团迷雾,什么都瞧不真切。
醒来时,已是日落黄昏,虞姝小腹隐隐作痛,下面的湿润让她猛然一凛,瞬间瞌睡全无。
虞姝火速支起身子,掀开薄衾,被映入眼帘的刺目鲜红色吓到了,她怔住,那一瞬间,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知书赶来一看,也是眼前一黑,差点没绷住,“娘娘,这……!”
须臾,重华宫乱作一团,知书是个谨慎的,立刻命人去请了太医,还派人送了消息去御书房。
太医轮流给虞姝看诊时,封衡大步而来,帝王身上还穿着今日在宴席上的玄色锦缎长袍,他面容清冷,如从腊月凛冬走来,即便不言一词,一个眼神也仿佛言尽一切。
“如何?”帝王嗓音清冷。
虞姝躺在榻上,不敢轻易动作,闻言,她愣了一下,只觉得皇上此刻的眼神与语气有些生疏。
女医看了一眼帝王,立刻垂下头去,她的手轻颤,但接下来的话,就像是照着手笺念一样流利,“皇上,微臣方才仔仔细细探查了修仪娘娘的脉象,竟察觉并非是喜脉,修仪娘娘之所以出血,是因着月事来了。”
虞姝在一片茫然中愣神了。
天大的欢喜仿佛顷刻间消失,就好像美梦醒来,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
御医跪了一地,“皇上,修仪娘娘的确不曾有孕。”
此前给虞姝看着的老太医也愣在了当场,打算再上前重新给虞姝把脉时,却被封衡制止住了。
帝王挥袖,飒气凛然,如同所有的上位者一样,是那般冷酷无情,“且罢,既是如此,诸位爱卿退下吧。”
老太医一脸困惑,只能跪下,“皇上,老臣……有罪!”
众人皆跪地垂首,唯有虞姝这个时候凝视着帝王,她看见封衡突起的喉结滚了滚。
封衡明明察觉到了虞姝的视线,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对老御医,道:“周大人,朕念及你年事已高,侍奉了三代帝王,特给予致仕,不追究罪责,今日起离宫吧。”
周老太医双手触地,“老臣……多谢皇上恩典!”
直到众人都退下,周老太医一路走在宫道上,还在一边走一边叹气,“当真奇怪啊!”
明明就是喜脉。
他是不可能诊错的。
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