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襄
沈括撑开眼皮望着她,突然觉得,一直以来,他对长萦公主似乎有很大的误解。
她声名狼藉,豢养面首,嚣张跋扈,沈括早有耳闻。公主府就在他的首辅府旁,某天发觉隔壁府上有人在看着他,目不转睛的视线,仿佛视他为囊中物。
得知是长萦后,下意识感到厌恶。
她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自己又怎会这样恰好地遇上她,她有何目的,是否真的勾结了西凉国……
“公主……将吃的,穿的,都给了我,如何赶路?”
翎光摇头:“我不饿的,你吃吧……毕竟可能是最后一餐了,”她声音细微,眼带怜悯,“沈大人,要不你走之前,先把我的死穴解开吧?”
沈括强忍着喉头的腥甜,没有吐血。
“殿下先走吧。”
“……好吧,那我回城去搬救兵去了,你多保重。”
翎光就像迫不及待躲避他这个瘟神一样,灵活地跑远了,沈括从没见过,哪个世家贵女、一国公主,如她这样“身手敏捷”。
将手伸进她留下的小包里,摸到了瓜子、花生、蜜饯、芝麻糖。
他已经没力气嗑瓜子咬蜜饯了,将芝麻糖含在嘴里,是街头巷尾常见的味道,他小时候也吃过的。
芝麻糖慢慢在嘴里化开,漫入四肢百骸的温暖和疲倦,冰雪纯净的气息里,那白狐裘上散发的温香,萦绕不散。
“咯吱、咯吱……”翎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天色已经彻底暗了,翎光还没走出去,体温正在下降。
“阿秋!”她打了个喷嚏。
“我走的方向应该没错吧……”
远远地,翎光看见了火光,听见了搜寻的声音。
“神武军!”
翎光认了出来,连忙朝他们跑过去。
“何人在此?!”
数十把□□对准了她,翎光马上掏出佛珠:“我是长萦公主!”
“公主?!”
长萦公主养在深闺,这神武军官兵并不认得她。
但认得她手中之物。
“那是,沈大人的佛珠?!你为何会有此物!”
翎光一五一十说了:“他重伤快死了,这是地图,你们快随我进去找人吧,别耽搁了。”
官兵看了她一眼,立刻道:“公主万金之躯,我等应先派人送公主回府。”
“哎呀,别啰嗦了!快走吧!你们派个人去我府上知会一声,说我还活着就行了。”
翎光怕去晚了沈括就真的死了,这死穴怎么解?
这些官兵显然是怕她拖后腿,更怕她出事担责。
没想到翎光问他们借了一件兵甲披在身上,戴着御寒的帽子,打着火把一路走在最前面,步子哼哧哼哧的。
走了个时辰,才找到被埋在草和狐裘底下,气息微弱的沈括。
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已然结冰,浓眉和睫毛都被染白了,神武军立刻就地扎营,在洞中烧火取暖,军医替沈括重新包扎疗伤,翎光蹲在沈括身旁:“沈大人,沈大人……”
见他没反应,翎光焦急地问军医:“他会不会不醒了啊?”
军医道:“大人身受重伤,又在这天寒地冻间待了十个时辰,幸好有这狐裘保暖,不然沈大人定是要一命呜呼了。”
翎光呼出口气,眉心松展:“沈大人没事便好。”
军医劝她去休息:“公主尊贵,这里有我等便好。”
翎光摇摇头:“我没事。”
她继续坐在沈括身旁,一刻也不离开,还叮嘱军医:“他如果醒了,一定要喊我。”
不远处传来神武军的声音。
“长萦公主好像许配给沈大人了。”
“以前听她名声,还以为是负心寡情之人,没想到有情有义,待沈大人这般情深义重!生死不弃,令人敬佩!”
“看来,道听途说来的那些,多半都是些谣言。”
翎光烤着火,吃了些神武军随身携带的干粮,有些犯困,她抱着膝盖,脑袋一颠地一颠地快睡着了。
沈括睁开眼时,浑身处于极暖和的状态,左右都有火堆,身下铺着草和干净的衣衫,身上还盖着那件做工精细的白狐裘。昏迷之际,沈括便听见了动静,知道神武军已经找到他了。
头微微一偏,目光瞥见坐在他身旁,下巴撑在膝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子。
以前他觉得她貌如修罗,相由心生,直到方才,还觉得她聒噪,现在突然不这么觉得了。外面天色已亮,橘红的火光炙烤着翎光的脸庞,白皙肤色染被成暖融融的金红色,闭着的双眸安安静静的,垂着的睫毛显得模样乖巧。
原以为她会回京,没想到她不仅这么顺利找到了神武军,还回来了。
那边,军医看见他人醒了,连忙走来,喊道:“沈大人!你终于醒了,只要醒了就好办了!”
沈括摇摇头:“别吵。”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军医“啊”了一声,瞥见一旁的公主殿下才明白过来,马上摆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蹲在沈括身旁,一边替他换药,一边低声道:“大人腰上和腿上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上,但胸口还有一道掌伤,这掌伤……实在有些蹊跷,是属下没见过的路数。”
沈括“嗯”了一声,目光跨过他看了眼翎光,很快收回了视线,看见一旁的另一个身着兵甲的官兵,喊:“凌泉。”
这是他身边亲兵,伴随他左右多年,后来被沈括塞进神武军中历练,做了个领头。
“属下在。”
“西凉奸细,可有抓到?”
“这……”凌泉犹豫了下,摇头,“属下办事不力,大人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