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个横眉冷对的战士,偏偏还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诗人心肠,苏清华说,永远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教化观众,不管何种风格的主持人都该懂得因势利导,宽容并迁就观众的情感需要。
虞仲夜要他克制,苏清华要他宽容,刑鸣一概听不进去。主持风格虽不随师父,但却乐得听他数落批评自己,他模样挺可爱地笑了笑:“行,您就谆谆教诲吧,反正我会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
苏清华轻轻叹气,抬手摸摸刑鸣的额头,说:“你看着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人太闲才容易生病。”嘴上虽这么说,转身又跟吃糖似的吃了两片药。自打疫区回来,刑鸣就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但他轻伤不下火线,一心只想把这期直播扛过去再说。
两个人正聊着,刑鸣的手机突然响了。
铃声响一阵子停一阵子,没一会儿又响起来,刑鸣不接电话,却不时瞥一眼手机屏幕。
一直都是老林。
苏清华问刑鸣,怎么不接电话?
刑鸣既怕虞台长问责而来,又怕在师父面前露出马脚,索性关了机,摇头说,打错了。
在办公室里熬到天亮,刑鸣开车送走苏清华,回家冲了把澡,才在沙发上眯眼了三刻钟,又精神抖擞地爬起来。
今天的嘉宾是一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流行病学专家。节目组为示尊敬已经安排了司机,但刑鸣决定还是亲自开车接送,陪老先生逛逛园子,套套近乎,以增谈性。
老先生人老腿健,能走善谈,直夸明珠园是个好地方,还说看过刑鸣以前主持的《明珠连线》,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这么犀利。
刑鸣一路陪着笑,说新节目头几期,不敢犀利,太犀利了以后就没嘉宾愿意来了。
差不多临近直播的时间,刑鸣才在阮宁的提醒下,打算从几十层的高层坐电梯去往底层的演播大厅。
电梯门打开,迎面撞上骆优。刑鸣微一皱眉,今天仍是国定假日,台里也没他的节目,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骆优抬手拍了拍刑鸣的肩膀,冲他一笑,以一口白牙表现自己的真诚友好。
刑鸣一眼就看见了骆优腕子上戴的那只表。他全身都在抖,从头顶凉到脚底心。
古朴典雅的镀金浪琴,他父亲的表,刑宏的表。
第45章
明珠台的两株台草争了起来,这是普通群众喜闻乐见的事儿。动静不小,一直加班的同事们一齐涌出来看热闹,跟放风似的。
可惜没赶上趟儿,他们没来得及听见争执的内容,但都看见刑鸣挥了骆优一拳。
骆优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学校里老师捧着,工作时领导惯着,大约是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向自己挥拳头,一时犹疑着没躲,便被一拳砸中面门。刑鸣个子比他高些,这一拳也没客气,骆优往后趔趄一步,倒进电梯里。
刑鸣不恋战,扭头就走,他不恶心骆优,甚至也不恶心虞仲夜。他恶心自己。
他会错了意,表错了情,本就是我卖你嫖的一场交易,该。
“欸,刑鸣。”
没走出两步,听见身后的骆优喊他,刑鸣回过头。
骆优出了电梯门,摘下腕上的表,冲刑鸣嫣然一笑。嘴角破了皮,脸颊也青了,但笑得仍然好看,他当着刑鸣的面甩手出去,浪琴表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弧线,随他的手势飞出了窗口。
二十层楼的高度,下头是那片人工湖。
刑鸣一下子愣住了,这种愣连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仅能看见,还能听见。就像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冻得结结实实,但一碰就碎了。咔咔的,一片废墟。
“老大,直播就快开始了。”阮宁不敢碰他,只颤颤地喊了一声,他怕刑鸣会不顾一切地跟骆优玩命,也怕他自己从二十层的窗子口跳下去——看上去他好像真的打算这样。
周围人几乎全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这样两个天之骄子似的人物打起来,多稀罕,多热闹。
但刑鸣没让那些人遂愿,只是愣着,没再次动手。
直到骆优转身走了,他仍愣在原地。灵魂出窍似的愣了半分钟,才回过魂,向那显然被吓到了的老学究微微露了个笑,便领着他坐另一部电梯,回到演播大厅。
最令人担心的还是节目。但今天的《东方视界》居然更令人惊喜。刑鸣语速放慢了,态度平和了,他在节目中罕见地摆出倾听者而非拷问者的姿态。嘉宾们如释负重,卸下防备的情绪便越聊越深,就连现场的工作人员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节目开播以来最张弛有度的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