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情基本稳定之后,国务院领导亲自下前线慰问,记者们蜂拥而上,刑鸣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贪功,反倒去了志愿者大本营。
很大很结实的帐篷,里头挤着一些怀着一腔热血来拯救灾民的志愿者,男女老少都有,但其中大部分人无事可做。刑鸣逮着一个,一连抛出几个问题,你有什么技能?你来这里几天了?都做了些什么?
那人没见过提问这么犀利的记者,支支吾吾半天,说自己是外企的项目经理,就拍了些照片,准备发朋友圈。
同事提醒刑鸣,这些素材即便拍了也是不能播的,大灾面前只能展现大爱,你报道志愿者无所事事,是质疑有关部门的管理协调能力呢,还是打击老百姓们的救灾积极性?
刑鸣点了点头,没说话。
同事也就不搭理他了。这位遭遇贬谪的刑主播是很晦气的,沾上了多半没好处,他原来组里那些人就是前车之鉴。
待身边同事走干净以后,刑鸣拆了一袋方便面,一边干嚼,一边坐在还没建起来的灾民临时住所前写稿子。有个经常开玩笑管他叫“刑求恩”的灾民远远地喊他:“刑主播,你们台里来人了,来了一位姓虞的先生点名找你。”
灾区洗澡特别困难,又兼餐风露宿,他知道自己这会儿铁定不好看。刑鸣一瞬间手足无措,僵立了好几秒,然后一下清醒过来,他迅速拧开矿泉水瓶,当头浇下,洗掉脸上的积灰,抚平东凸西翘的发。
来的人是虞少艾。
根本不用本地人带路,虞少艾老远就在人堆里认出了刑鸣。走哪儿都鹤立鸡群的一个人,不难。
“怎么?看你这表情,挺失望啊?”虞少艾笑嘻嘻的。
“你怎么来了?”刑鸣盯着虞少艾的眼睛看了十来秒,表情也持续匮乏。谈不上失望吧,倒是有点可笑。百家姓起于赵钱孙李,与“虞”同音的姓氏不下十个,他偏偏就想到了最不该想的那一个。
“我本来就是实习的,这次是随大部队一起来的灾区,新闻中心都炸了,我爸直接坐镇——”
虞少艾及时闭嘴了,刑鸣低下头,“哦”了一声。
虞少艾简单讲了讲上回直播事故以后就被老子从家里撵了出去,暂住外公那里,但仍在找房子准备搬出来。老美这个年纪的男孩早dú • lì了,所以他也没多大意见。虞少艾很快发现,这位刑主播比上回一起出去调查更沉默了,但对方这么温柔又悲伤地注视自己的眼睛,却不是头一回了。他还没自作多情地以为刑鸣对自己有意思,那天回去以后,凭着记忆上网查了查“惟有一点似羲之”,无端端的就有些难受。
虞少艾没跟任何详细打听过刑鸣跟自己父亲的关系,因为基本也没什么必要。母亲早死,他父亲这么些年外头有些消遣,也很正常,何况虞家人天生都有副好皮囊,又兼人在高位,襄王无意,神女还有心呢。他起初非把自己安排到刑鸣手下,就想看看这位神女到底什么来头,他虚虚实实地刺探,别有用心地挑唆,贪多务得是人之天性,他料定刑鸣不会放弃已经到手的荣誉地位。
结果却是猜中了故事开头,没有猜中故事结局。那点因母亲而来的不痛快不知何时就消散干净了,对于这位年纪大不了自己多少的小刑老师,虞少艾是真心佩服。
虞少艾告诉他,说是这回红会与各相关部门的反应都特别及时,一来是党和人民都看着,二来外头有句话,若尤会长还在台上,赈济灾民的善款至少得被侵吞一半。
这话刑鸣也听见了,还听见了不少回。网上有那么一些声音开始替他抱不平,但他不觉得自己居功至伟,只是低着头,继续嚼他的方便面。
“你这吃的也太糙了。”
“这个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
虞少艾又盯着刑鸣看,确实瘦得都有点脱相了,问他:“后悔吗?”
刑鸣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良久才回答:“不知道。”
虞少艾作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由衷地说:“你太伟大了。”
“伟大个屁。”刑鸣大约已经过了自怨自艾自舔伤口的时候,说话挺不客气,“如果咱们位置互换,遇见这样的事情,你也会这么做的。”
虞少艾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说:“我也不知道。”
虞少艾在刑鸣手下实习,《东方视界》的赞助商又是盛域,他当然不可能对盛域这些年的作为一无所知。
他看书时有意去查了查“大义灭亲”的意思,后背上一层冷汗。吓的。
一开始明珠台自查、尤会长落马,网上的消息沸沸扬扬,喊打喊杀,而今鲁甸地震,同胞有难,网民们便又立刻众志成城起来。fēng • bō看似就此平息了,但对上层建筑里的那些人来说,事情远没过去。不得不说,虞台长这事儿办得很不地道,即使官位高人一等,如此出尔反尔也犯了官场大忌。骆优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趁着近期社会舆论的焦点全在灾区灾民身上,便设了个宴,请一些平日里走动频繁的官员一起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