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感染了?”
前来帮忙的幸存者们面露惊恐。
“当然了,你没看到他的肩膀都被咬烂了?”
“那怎么还不把他扔出去?尸变了可怎么办!”
“这你就得问问周队长了。”
“可叹美色惑人啊……”
时丞脚蹬着地面,想要往后退,却又舍不得这最后的温柔,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哥哥……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别瞎说!”周廷深用力抱紧他,牙关紧咬,“你肯定会没事的,肯定会。”
时丞却知道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哥哥,你别这样……”
周廷深已经一把将他抱起来,边往外走边吼道:“叫大宝过来!”
“是!”
·
时丞被周廷深抱回了房间,又径直进入浴室,然后被轻柔地放进浴缸,花洒打开,连人带衣服一起浇了个湿透。
周廷深也一样,就在他身后,为他格挡开冰凉的浴缸,跟他一起被花洒的凉水淋湿。
这一刻,时丞真为自己感到惋惜,为什么直到肩膀传来异样触感时,才卸掉了丧尸的上牙。
他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地狱,他本来有很多可以享受的美好人生,都被他自作聪明的行为毁于一旦了。
周廷深清洗着他肩上的腐肉,小心翼翼得像是怕会弄疼他,“没事的,小丞,你一定会没事的……”
“哥哥,你不要……难过。”时丞虚弱地勾了勾嘴角,连说话都费尽了力气,“能遇见哥哥,我已经……很开心了。”
“别说胡话,你不会有事的!”周廷深的嗓音都哑了,手指颤抖,“你才刚刚成年,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一点,老天爷不能对你这么残忍……它怎么能对你这么残忍……”
可惜命运从来不讲究公平,时丞只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累,疲倦得睁不开眼,“我……快要不行了……哥哥……我不想害人,拜托哥哥……亲手杀了我,好不好?”
“小丞?”周廷深慌了,“你坚持住,小丞!小丞!时丞!!!”
时丞已经归于了平静。
花洒还在“哗啦啦”地流着水,脏黑的积血在他们身下形成了一滩浑浊,周廷深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是浴室里唯一属于活人的生气。
周廷深不愿意习惯这种死亡,可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颤抖着手,握住了时丞尚有余温的脖颈。
再等等。
周廷深红了眼眶,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
小丞现在还是人类,他会痛的,你再等一等……
“深——”
解决完土墙迅速赶来的其他队员,看到这一幕瞬间哑然,许知朗和柳苗苗当场泪崩,剩下的即使自控力极高,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生怕一开口就是哽咽,会让周廷深更加难过。
悲痛的死寂氛围下,花洒发出的声响反倒变得异常清晰,随同水流一起流逝的,还有时间。
一分钟过去了,时丞没有尸变;
两分钟过去了,时丞没有尸变;
三分钟过去了,时丞没有尸变;
……
十分钟过去了,时丞还是没有尸变。
许知朗的眼泪都哭干了,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尸变的时间……有这么长吗?”
周廷深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仔细感受了一下掌心里的触感,是温润的、细腻的、带着轻微脉搏跳动的,独属于人类的心跳声。
他愣了愣,“小丞……好像还活着?”
李大宝赶紧进去,探了探时丞的鼻息,给出了确切回答:“小时丞确实还活着。”
这样的奇迹,在他们乃至所有救援史上,都是第一次出现。
曾程惊诧道:“难道小时丞拥有对病毒的抗体?”
周廷深的大脑空了几秒,看着时丞腐烂的肩膀,那里被水流冲刷,已经掉落了大半腐肉。
他疑惑地上手搓了搓,几秒之后,极其无奈地笑出了声。
“不是抗体。”周廷深说,“小丞根本就没有被咬。”
血液交融是被丧尸感染的唯一途径,但在被他几下搓掉腐肉之后,时丞白嫩的肩膀就再次出现,只是上面多了几条被丧尸牙齿划出来的红痕,实际就连皮都没破,那些脏东西都是丧尸在触碰时粘上去的。
“还好还好,差点吓死我了。”柳苗苗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过既然没被咬,小时丞怎么会晕过去?”
“被吓的吧。”路寅趁着抬眼镜的时候,抹去眼角的泪水,“这个反应算是好的,张许生屎尿都拉了一裤子。”
说起张许生,众人的怒气值可就直线飙升了,“那畜生还有脸活着?!”“差点害死小时丞,这仇我实在是咽不下去!”“就他妈该制造一个人渣检测机器,遇上这种人老子当场送他升天!”“如果救援能分名次,他一定会荣登‘最后悔救援人员’榜首。”
周廷深刚经历了一场虚惊,脑子里都是混乱一片,比起处理张许生,他更着急确认时丞的身体状况,“这件事待会再说,你们先出去带个门,我给小丞换身衣服,别把他淋感冒了。”
队员们十分配合地都出去了。
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时丞躺在床上,李大宝详细地给他做了几次检查,确认他没有任何被感染的迹象,所有人的这口气才算是真的松到底了。
周廷深却止不住地感到后怕,如果他当时没有顶着压力带走时丞,或者没有多等那几分钟非要看见时丞尸变才肯动手,现在的结局会怎么样?
路寅拍了拍他的肩膀,“深哥,小时丞已经没事了。”
周廷深握紧了时丞的手,“……嗯。”
时丞还是好好的,没有如果,也不会有如果。
·
昏昏沉沉之中,时丞做了一个梦,难得的美梦。
他梦到在某个初夏的午后,一望无垠的纯白走廊里,突然出现了一名拥有色彩的少年。
他说不出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色彩,他只觉得好看极了,不由得就看痴了。
少年何其警觉,很快就发现了他,一身张扬傲气,和佝偻着身躯的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恍若王子与贫民。
他自惭形秽,几欲逃走,少年却不嫌弃,单膝跪地,朝他伸出了手,正值变声期的嗓音青涩。
少年说:“你好,我叫周廷深,是华国K018搜救队的队长。”
少年又说:“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哥哥很快就会来救你了。”
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少年身上沾染的,是名为“希望”的色彩。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都没能等来约定好的救赎。
直到他站在丧尸围堵的停车场二楼。
青年掏出口袋里印了红章的证件,礼貌而又正式地说:“你好,我叫周廷深,是华国K018搜救队的队长。”
青年又说:“我是来救你的。”
这一次,青年依旧张扬如初,和满身恶臭的他又一次形成了鲜明对比。
恍若王子与乞丐。
但是他知道,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追上了他的希望。
他控诉一般地,躺在青年的床上,告诉青年,早在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说要救他,只是那个人食言了。
青年断言:“那他真是个坏人。”
他闻言,笑成了人形振动,决定原谅青年迟来的救赎。
青年却追问他:“是喜欢你的希望多一点,还是喜欢哥哥多一点?”
他愣了下,竟没能及时回答出来。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青年:“喜欢哥哥多一点。”
“比希望更加喜欢。”
“因为希望就是你,而你凌驾于一切希望之上,已将我紧紧拥抱。”
·
时丞是哭着醒过来的。
一睁眼,就看到了满面倦容的周廷深。
“……哥哥?”
刹那间,周廷深肉眼可见的如释重负,回应他:“哥哥在这呢。”
时丞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四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不是……被感染了吗?”
“你只是被划伤了肩膀。”周廷深苦笑道,“哥哥才是半条命都快被你吓没了。”
时丞低头一看,肩膀上的擦伤已经快要自愈了。
显而易见,那只丧尸确实划伤了他,却连皮都没有弄破。
周廷深说:“哥哥担心你不信,特意没让大宝给你治愈。”
时丞呆呆地望着周廷深。
周廷深见他这样,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怎么了?是不是被吓懵了?乖,已经没事了啊。”
时丞终于回过神来,猛然扑进了周廷深的怀里,嚎啕大哭。
“哥哥,我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了!”
“比希望还喜欢!”
周廷深怔了怔,而后紧紧抱住时丞,“哥哥也最喜欢你了。”
他温柔地拭去时丞脸上的泪水,轻抵着时丞的额头,二人的气息缱绻,才历经过生死,此刻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燥热和兴奋。
周廷深单手托住时丞的后脑勺,鼻尖轻触鼻尖,将距离拉得更近,呼吸沉重,仍是隐忍而又克制。
他的指腹摩挲着时丞红润的唇,哑声问道:“……可以吗?”
时丞不懂,但他也从这暧昧的气氛中感知到了什么,长长的睫毛微颤,轻声道:“只要是哥哥,无论什么都可以。”
这无异于是最诱人的煽动。
周廷深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唯恐自己会控制不住,不得不提醒自己,时丞还没有分化,他要让时丞拥有一个美好的初体验,这才竭力控制住了想要将时丞就地扑倒的冲动。
他像个被自我拘束出来的绅士,微微偏头,错开和时丞轻触的鼻尖,向着那微张的唇缓缓靠近……
“嘭”的一声,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搜救队员们一窝蜂地冲了进来。
“小时丞终于醒了!”
“饿不饿啊?哥哥给你留了好吃的菜包。”
“怎么哭得脸都花了?当然,就算花了你也是咱们基地里最漂亮的!”
“基地一枝花,哭花也是花!”
“对了,”路寅看着一躺一坐的两人,身躯都是笔直笔直的,“你们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周廷深握拳扶额,如鲠在喉,“……没什么。”
时丞已经羞得想拉被子遮脸了。
“哭激动了吧?”许知朗没有多想,“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深哥失控呢,小时丞你是没有看到,当时深哥抱着你的那个样子哦……”
“你那会儿鼻涕泡都哭出来了,我有说什么吗?”周廷深怼他。
“……”许知朗崩溃道,“神经病啊,我不要面子的吗?!苗苗你别拉我!我今天非要跟深哥一较高下不可!”
“我没拉你。”柳苗苗坐在椅子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前排出售瓜子、薯片、小板凳咯,要买的赶紧啊!”
“这属实是有点多余了。”曾程说,“深哥解决果冻不就是秒的事情?”
路寅也赞同道:“还不够撕开薯片袋的时间。”
气得许知朗扑进李大宝的怀里嘤嘤嘤,并顺势蹭了几把鼻涕上去。
李大宝带上来的是四个菜包,真正的特殊对待开小灶了,奈何时丞的胃口不怎么好,光是一个都吃得勉勉强强,剩下的三个就让周廷深帮忙解决了。
时丞还很惊讶,“大宝哥哥不是说,哥哥只能吃两个吗?”
周廷深差点被这话给噎住,狠拍几下胸口才咽下去,哭笑不得地道:“还不是前段时间粮食不够害的,大家都勒紧了裤腰带,不然一群Alpha怎么可能就这点食量?傻乎乎的,这也信。”
时丞委委屈屈,“我才不傻呢,明明是大宝哥哥不诚实。”
周廷深顺着他呼噜毛,“好好好,都是大宝的错,小丞最聪明了。”
李大宝:“???”
很好,只有我一个人受伤的世界终于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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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周廷深就找机会问起了张许生的事情,“小丞,你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经过,都跟哥哥说说。”
时丞没有犹豫,将张许生拿着录音来到花园找他的事情说了。
几人听完,都纷纷咬牙臭骂。
就算他们知道那是周廷深对老刘说的气话,换成不知情的幸存者来听,也必然会造成恐慌,无论解决与否,都是心里的芥蒂。
周廷深听懂了,“他用录音来威胁你?”
时丞点头,原句转达:“他让我陪他十分钟,爽了就把录音给我。”
柳苗苗一愣,没忍住啐道:“狗日的手段真他妈龌龊!”
周廷深轻捏着时丞柔软的手,“所以,你就同意他的要求了?”
他这话问得很平静,但时丞能够明显感受到,他的心情很不好。
时丞无法坦白自己会异能,张许生根本奈何不了他,又不想挨训,只能使出了必杀技。
“我以为他是让我陪他玩游戏……”他委屈地低下小脑袋,泪眼婆娑,“我也不想去的,哥哥……我想抢过来,可是他告诉我还有备份,我真的好害怕啊,哥哥……”
周廷深一见他哭,什么气都没有了,抱着他哄道:“乖,哥哥知道你是为了保护大家,哥哥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时丞顺势趴在周廷深的怀里,抽抽搭搭的,“他、他没有碰到我的,哥哥,他只是脱了我的外套,想咬我的时候,就被丧尸抓住——”
周廷深却惊道:“他还想要咬你?!”
时丞本想表达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不用担心,结果看到周廷深的反应,他才后知后觉这件事情可能并不简单,“不、不能咬吗?”
“当然不能!”周廷深想问他的生物都学到哪里去了,话到嘴边又想起他曾经的经历,不得不耐心地解释道:“对于还没有分化的人而言,一旦被Alpha咬了——也就是标记,体内的激素将会变得极其紊乱,导致分化提前且无条件循着Omega的标准生长,雨露期也会非常频繁而又没有规律,严重的甚至会对Alpha产生排斥反应,陷入身体需要Alpha但心理却又厌恶Alpha的极端绝境,最后要么崩溃自杀,要么沦为Alpha们的……”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后面的话实在是太过肮脏。
时丞整个人都僵住了,倏地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后颈。
他确实没有上过生物课,也确实不知道,仅仅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他颤声道:“我不是故意的……哥哥,我不知道这里这么重要,我真的不知道……”
“别怕,小丞,别害怕啊,乖,已经没事了。”周廷深没想到会把他吓成这样,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小丞也不想变成哥哥说的那样,对不对?”
时丞拼命摇头,“不想!”
“那就答应哥哥,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哥哥。”周廷深耐心地道,“你得明白,哥哥不仅是个Alpha,还是个超强的攻击型异能者,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哥哥帮你顶着呢,不要总是想着牺牲自己,知道了吗?”
时丞连连答应,“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哥哥。”
周廷深这才放心。
“等等……”路寅察觉不对,“既然当时被丧尸抓住的人是张许生,为什么最后跑出来的人却是他,被抓住的人也变成了你?”
时丞隐瞒使用异能的部分,将大致的经过告诉了他们:“他趁我救他的时候,拉我垫背,把我一个人丢在了那里。”
众人都惊了。
许知朗火冒三丈,“妈的,这次绝不能放过那个畜生!”
路寅劝他:“冷静。”
柳苗苗也气道:“这让我们怎么冷静得下来!”
“不能也得能。”路寅提醒道,“不然等到回了总部,张许生肯定会参你们一本,到时候事情就棘手了。”殴打幸存者是搜救队的禁忌,按照明文规定:一次提醒,两次警告,三次禁闭。
为了时丞,周廷深、柳苗苗和许知朗三个人,都对张许生动过两次手,全部达到了警告的标准,再有一次就是禁闭,将会影响到参与下一次搜救的具体人数。
就连向来性格温和的李大宝都忍不住爆粗道:“操!”
可惜他是个治愈型异能者,这双手只学过如何救人和帮人,而不会揍人。
“别慌。”路寅推了下眼镜,“还有我和曾程呢。”
每次出事,第一个发现的都是周廷深,负责看守的又是柳苗苗和许知朗,他们俩没有动手的机会,所以就连一次都没有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