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音谢过观众们的热情后,演奏起了第二首箜篌曲。
他为今天的直播一共准备了七首曲目,大多是自己创作的,而灵感全都源于前世记忆中那些光华夺目、不应被时间埋没的古诗词。
“沧海月明珠有泪”的怅惘,“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无悔,“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悲壮,“天涯霜雪霁寒宵”的苍凉,“大漠孤烟直”的浩瀚,“独钓寒江雪”的寂寥,全都在琴音下娓娓道来……
观众们像是飘在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惊叹一浪高过一浪,到最后已经无法思索主播才华的上限究竟在哪,只愿追随着他,膜拜着他,在这宏大与美妙交织的琴音中一梦千年。
直到太阳升到农田的正上方,投入玻璃房间的日光变得强烈了许多,荀音这才将手松开琴弦,看了眼投在地上的影子:“时间不早了。”
“我还要去做午饭,大家下午见。”
听到主播告别,曲瑞雪一激灵,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她本来只想进直播间看一眼的,没想到一看就是一上午。
至于其他直播间……自然也是没时间去看了。
眼前的阳光房、玫瑰花海、以及坐在花海中的主播化作片片光影消散。
曲瑞雪摘下全息头盔,心想,主播每天上下午各直播三个小时,而全息直播体验店的次卡是998星币,日卡150星币,这样算来,次卡似乎没有日卡划算。
月卡3000星币,又比之前省了许多……当然,她最想要的还是亲自购买一个全息头盔,这样就能随时随地观看全息直播了。
一个全息头盔18万星币,差不多是她一个月收入,也是六个月的月卡钱……
曲瑞雪算着账,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身后传来了许多急匆匆的脚步声。
“你好,我要一个全息头盔!”
“我也要一个!”
“我……我办一张月卡!头盔我想下个月再买,你们这里不会没货吧?”
“不会的,您可以留下联系方式预约。”
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其中夹杂着工作人员忙到脚不沾地的取货、解说声,曲瑞雪来不及多想,一咬牙,挤到柜台前面,大声道:“我也买一个!”
不久后——
曲瑞雪和朋友一人抱着一个头盔,在阳光下走出商场。
她道:“冲动了。”
朋友问:“退货吗?现在还来得及。”
“……还是算了吧。”
清新的空气涌入鼻端,曲瑞雪抬起头,突然发现今天的天空格外蓝,风也格外……
等等!
微风拂过脸颊,那道被虫族节肢破坏的伤口处传来微微的刺痛,曲瑞雪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没戴口罩。
也不知为何,平时那种一刻不停的、有虫子往皮肉里钻的疼痛似乎暂时放过了她,让她忽视了这件事。
曲瑞雪连忙在自己的包里翻找,但可能是之前购买全息头盔时把口罩挤掉了,越急越找不见,她额头冒汗,觉得街上的人似乎都在看自己,只好向朋友求助:“小萩……”
朋友快步赶上来,和她一起寻找,可不知为何,她的动作越来越慢。
“瑞雪……”只见小萩专注地对着她的脸看了几秒后,打开光脑的摄像头,犹豫道:“你看看,你脸上的伤……是不是淡了一点?”
那张因为常年不见光而显得雪白剔透的面颊上,横亘嘴角的伤疤少了几丝青黑,看上去居然没有先前那么狰狞了。
曲瑞雪迟疑地用余光看了一眼摄像头,又看一眼……
渐渐地,她伸手夺过光脑,目光中爆发出无尽的惊喜。
“是那些音乐!一定是那些音乐的原因!”
……
同一时间,中央星,中央综合大学。
“咣当”,宿舍的椅子被人撞翻在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的男生嘶一声,顾不得膝盖上的淤青,抱着一个全息头盔对舍友道:“借我用一下!”
“哦,”舍友看到他脸上激动的神情,挤眉弄眼道:“推荐给你的那个直播看了么?那可是隔壁艺术大学的妹子推荐给我的!初级艺术家的表演,要不是罗师兄和小明星赌斗,六万块连他演奏会的门票都买不起!”
“这么好的机会,哥们儿就这么让给你了,够意思吧?”
男生没好意思说自己进错了直播间,他想起和主播讨教过的那些古诗文知识,快步走出房间,声音远远传来——
“我去找导师一趟!回来还你!”
对了!他忘了问主播的名字!
还有,要尽快买一个全息头盔,不,买3个!一个给导师,一个还给舍友,至于怀里这个头盔,作为保存了主播宝贵知识的纪念品,他要珍藏起来!
玫瑰β星。
荀音暂且不知道遥远的星球上两个女孩子如何期待又紧张地对比脸上的伤痕,也不知道更遥远的星系里一位研究生和导师正在逐字逐句地分析自己留下的讲解。他退出直播后,看了一眼直播间的关注数。
“6100298。”
“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六百多万的关注量,和荀音还是花瓶时动辄几亿的粉丝相比固然不值一提,但一次不露脸的直播就能取得这样的效果,已经相当难得。
更别提,这些粉丝都是实打实的,一点都没掺水。
荀音当即回头看向宁墨燃,他知道对方一定在其中做了什么。
宁墨燃祝贺一笑,将手伸向衣袋,风度翩翩地取出了一枝……
呃,被碾碎的玫瑰。
是看直播的时候被口口口气到了。
可怜上将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只知道大力出奇迹,不知道如何呵护一朵娇花,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这个……”
唉……
面向大众的直播间关闭了,面向远征军的直播间还在,众多远征军看着他们上将的行为,纷纷捂脸——
上将你这样是讨好不了人的!
白给你出主意了!
玫瑰还是我们集资买的,你知道玫瑰星系没有玫瑰,想从外面偷渡一朵要花多少钱么?
一、个、万!
“…………”
沉默中荀音粲然一笑,拉过宁墨燃的手,低头嗅闻了一下被花汁洇染的掌心。
“好香。”他在宁墨燃蓦然加深的眸色中抬起头,抿掉了唇尖一滴殷红的玫瑰汁液。
然后接过比之前更加凌乱不堪的玫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中午想吃玫瑰糕?”
“多做点,分你一半。”
宁墨燃的目光紧紧追随他的指尖,他见荀音用弹琴的手撕掉了一片花瓣,在他鼻子下方晃了一下,似乎是让宁墨燃闻。
接着,手臂一转,那片柔软血红的花瓣消失在唇齿间。
“嗯,是可食用的品种。”荀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闪身,进了厨房。
远征军们的惋惜变成了嫉妒。
呜呜,荀大师这样善良体贴的活神仙哪里找?我可以自带玫瑰的!
您已被管理员禁言1000个月。
……
1000个月?这辈子没法解封了吧?
还好上将没有冷酷到灭绝人性的地步,禁言是禁言,到底还是让远征军们吃到了
荀大师做的美餐。
六道菜摆上了餐桌,有菜有肉,还有一叠鲜红欲滴的玫瑰糕。
那玫瑰糕只有四分之一个巴掌大小,雕琢成花朵的形状,用几片绿叶做点缀,远远看上去真如一盘盛放的鲜花,香气扑鼻,美不胜收,像艺术品多过像食物。
荀音伸手拈起一块,递给宁墨燃:“尝尝。”
玫瑰糕最外层沾了一层洁白的米粉,红白相映,香甜可口。
宁墨燃望着荀音比米粉还要细腻剔透的指腹,眸光微深,他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探过身子,张口一衔。
而空着的手,则是伸向荀音脸颊,抹去上面的一丝米粉。
“这里有东西。”
荀音脸上被碰触到的地方浮现出一点热意,扩散向耳后。
他抬眼望去,看见宁墨燃咬下自己给他那块玫瑰糕后,又伸手拿了一块,用沾着米粉的手把它吃干净。
……一丝都没有留。
系统哼了一声,嫉妒道:他是狗么?
荀音脸上热意更深:闭嘴!狗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狗!
系统:你之前说你喜欢猫的!!
荀音:我变心了!
嫉妒使系统变成一只这——么大的猫,挥舞着钵大的猫爪隔空对宁墨燃发起攻击,撅起屁股撕他的脸,四爪朝天狂蹬他的头发。
宁墨燃浑然不知,他吃完后还问:“这玫瑰糕里放了什么?真甜。”
荀音:“没放糖。”
两人沉默片刻。
荀音轻咳一声:“可能是花蜜吧。”
宁墨燃:“怪不得还很香。”
直播间内的远征军面面相觑,有人没忍住问:玫瑰花有花蜜么?
他怎么记得蔷薇科植物没有蜜腺?
下一秒,发出弹幕的远征军被尊敬的上将禁了言。
他只好拿起一块玫瑰糕亲自试试。
结果那盘玫瑰糕“刷”一下从直播间里消失了。
管理员公告:以后直播间内禁止食用玫瑰糕,想吃自己做。
远征军们:“……”
有人给你做玫瑰糕了不起啊?!
……好吧,的确了不起。
一盘玫瑰糕总共五块,荀音吃了两块,宁墨燃吃了两块,坐在餐桌角落的卡图眼巴巴前地望着最后一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宁墨燃:“小美!”
缠绕在荀音手臂上的曼巴蛇“砰”一声,落地成桶。
宁墨燃把最后一块扔进了大张的蛇口里。
卡图看了眼曼巴蛇猩红的血口,闪烁着寒光的尖牙,粗壮如桶的腰身,以及那双盯着自己的,冰冷的竖瞳。
“…………”
他默默地扒饭去了。
下午的直播如常进行,但荀音并没有像观众们所想的那样再弹一下午箜篌,而是稍稍演奏一曲后,就带着拓荒者号下了地。
对,下地!
来自中央综合大学的古文系教授在午休时间看到了研究生带给自己的录屏,他激动了一中午,连饭都顾不上吃,早早就登录进直播间,想和主播讨论一下高深的学术问题。结果刚适应全息直播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发送弹幕,就见那位音乐家、学者卷起裤腿,手里拿着一把锄头钻进地里,踩了两脚泥。
“……”教授差点震惊得厥过去。
他额头一抽一抽,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恨不得夺过锄头,大喊道:“你放下!让别人来!”
身为一位珍贵的,全联邦屈指可数的古银河系学者,他的手应该是用来翻阅古籍、复兴传统文化的,怎么可以用来锄地呢?
教
授心酸、心累、心痛万分!
但他的心痛传递不到荀音那里。
荀音就锄了,不服憋着!
说起来作为一个末世人,荀音从小生活在食物匮乏、土壤污染严重、几乎看不到未来的世界里,他的梦想就是有一天有一块地可以让自己自由地耕种,这个梦想就算换了个世界也不会改变。
比这稍次一些的梦想是学会末世之前的所有美食,每天换不同的花样做给自己吃。
除此之外,什么书法啦、音乐绘画刺绣诗歌啦,那都是种地之余用来自娱自乐的东西,它们存在的意义是让自己的地种得更好,而不是阻碍自己种地,对于这个主次顺序荀音一直分得很清。
所以他当然不会理会弹幕上一些看似心疼主播,实则劝阻他种地的话,“刷刷刷”,利落地将地里的杂草刨出来,大土块碾碎,完全没有伤到植物的根茎。
弹幕从——
不!音乐家的手不能用来做这些!
过渡到——
咦?他锄草的动作好熟练!
再变成——
主播这农活做得比我爸四十多年的老庄稼把式还好!
看着也没太费力,怎么就把黑蔓草的根全挖出来了?这种草爱往土壤深处扎,用农药都除不干净,整天祸害庄稼,去年我们家农场就是因为黑蔓草几乎减收一半。
这绿萝米的叶子长得特别粗壮,而且没有黑斑病,是不是用的肥料不一样?主播能分享一下基肥的配方么?
荀音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一高兴,就不止分享了自己的独家肥料配方,教会大家怎么把害草“斩草除根”,还即兴赋诗一首: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是古银河系诗人所做的悯农诗。几千年前的封建社会资源匮乏,所有人类都生存在同一颗星球上,每个国家所占据的国土还没有现在的一座私人庄园大,所以当时的统治者十分注重农业,把农民作为“士、农、工、商”中排行第二的阶层,就连封建王朝的统治者也会率领群臣实行籍田礼,亲自下地耕作……”
教授在本子上“刷刷刷”地记录,荀音说的内容有些他知道,有些他并不是很清楚,但和古籍中查找到的资料能够对上。
他犹豫了一下,有心想多问两句,又担心主播不愿意回答。
这时眼前飘过一条弹幕:
主播老师锄地的效率真高,姿势也很利落。现在的农场统一使用农业机甲,虽然节省了人力,但是精细程度比主播老师差远了,最后的产量肯定也比主播的地差远了——请问这就是《悯农》里农民种地的方式么?诗人属于“士、农、工、商”中的哪个阶层?这首诗的体裁应该算是古诗中的五言还是绝句?它的韵脚和平仄怎样区分?
教授眼睛一睁,发现发出弹幕的id十分眼熟,正是把全息头盔送给他的那名研究生。
“…………”
这时,主播回复了。
他正好锄完了一亩地,把锄头往田垄上一杵,骄傲道:“我种的地就是最棒的!几千年前的古人也不会有我种的好!当然,这主要受限于当时的科学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