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慕云月离京不过一个多月,然和家里人却是有近半年未曾见面。
慕知白就更别说了,自打他升任都指挥使,就几乎很少着家,一年能在家待上半个月,都已是万幸。一家人已经许久不曾聚得这般整齐,今夜的团圆宴注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丹阳郡主是个治家好手,早早就让后厨预备下来,还在鸿禧楼定了席面,送到家里来。
一家人对月举杯,纵情狂欢,欢声笑语都能飘到十里远。
只是饭桌上,慕鸿骞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到底叫慕云月看在了眼里。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不过是南锦屏的事罢了。
仙乐舫纵火一案闹得沸沸扬扬,帝京早就炸开锅。薛家成了众矢之的,弹劾的奏折和百姓们的唾液连日不绝。饶是慕云月在回京路上都听说了一耳朵,更何况待在京中的慕鸿骞。
慕鸿骞一向忠君爱国,自然不会糊涂到要给南锦屏求情,但到底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感情还是在的。况且里头还夹着南父的救命之恩,慕鸿骞想了解一下也不稀奇。
慕云月便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如今南锦屏已经被打入天牢,等三司会审结束,便当街问斩。不过爹爹您也是知道的,她对秦姑娘做了那些事,林世子不会放过她。押解进京的路上,她每天都在挨笞刑。秦姑娘身上受了多少伤,她便都翻了个倍。而今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等待审讯罢了。”
慕鸿骞敛眸沉默下来。
丹阳郡主夹了块肉,放在他碗中,“持身不正,持心不纯,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你又何必自责?”
“我不是自责,我是……”慕鸿骞停顿片刻,叹了口气,“就是为她父亲不值。那么有情有义的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这有什么的?”丹阳郡主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谁也没有规定,儿女就一定要随他们父亲。我这一双儿女,就比他们父亲强。”
慕鸿骞起初还“嗯嗯”点头,听到最后,又瞪圆眼睛,猛地反应过来:“嗯???”
张嘴正要给自己讨要说法。
丹阳郡主就笑着夹了一大块肉,抢先堵住他的嘴:“吃你的吧!家中老四。”
慕鸿骞就只能叼着肉,干瞪两只眼,看对面一双比他强的儿女颤着肩膀,暗笑于他。
*
一顿饭毕,夜已渐深,大家也都闹累了,各自回自己房中歇息。
慕云月陪丹阳郡主将余下的事情料理完,也打算回屋。
丹阳郡主却叫住她:“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这人都快嫁出去的,做母亲的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女儿这么有主意,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话揶揄味十足,慕云月讪讪摸了摸鼻子,上前挽住她的手,撒娇道:“女儿有主意,也是不想给娘亲添麻烦不是?只要娘亲觉得是好事,就是好事。”
“就你嘴甜!”丹阳郡主戳了戳她眉心。
母女二人手挽手,一道往花厅外去。丹阳郡主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叹道:“你的那些事啊,你外祖母都已经写信告诉我了。还真有你的,都把人塞衣柜里去了,怎么想的?”
慕云月脸颊一热,蹙眉抱怨:“外祖母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哟,这是敢做还不敢担了?”丹阳郡主挑眉觑她,知道她面皮薄,倒也没多打趣,换了个口吻,语重心长道,“我和你爹爹,还有你外祖母,都是一个意思。这当不当皇后,咱们都无所谓,横竖又不是养不起你,关键还是要你自个儿开心。”
说完,丹阳郡主便看着她,不再说话。
慕云月垂着微红的脑袋,几次想要开口,又都不好意思地闭上,且每闭一次,脸颊便更红一分。
要论真心话,世间没有什么,比一个姑娘的脸红,更能够说明问题的。
丹阳郡主当下心里也有了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觉得不错就行。”顿了一下,又道,“正好过两日我也要进宫见太后,商量婚礼之事,你随我一块过去吧。”
“见哪个太后?”慕云月让之前薛家的邀帖害得有些敏感,脱口问道。
丹阳郡主敲了下她额头,“我还能带你去见哪个太后?自然是你的未来婆母,亲婆母!去吗?”
慕云月自然不敢说不去。
于情于理,早在封后的旨意下来的时候,她就该进宫见林太后一趟。不过是碍着先前事情太过多,朝局又纷乱复杂,才耽搁了下来。眼下两人都已经预备成婚了,她自然不能再躲。
况且见的是林太后,又不是薛太后,她小时候都见过多少回,实在没必要紧张。
可想起自己先前干出来的那些蠢事,要她完全安心,也委实太难。
世间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林太后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偷偷记上了仇,预备日后为难她,她该怎么办?万一直接就不同意她和卫长庚的亲事,她又该怎么办?
种种烦忧一日胜过一日,她这颗心也一直悬到进宫那天。
因仙乐舫走水一案,薛家如今摇摇欲坠,薛衍的嫡亲胞妹薛太后自然也不能幸免。
卫长庚一道圣旨,就将她头顶的太后尊衔褫夺干净,当晚就令其迁出慈宁宫,移居北苑。没有他的准许,谁也不准进去探望。
而林太后作为如今唯一的太后,自然而然便搬进了慈宁宫。
慕云月进宫的那天,林太后也正好搬完家,正坐在南窗底下擦拭她这些年收集的茶具。
打眼瞧见她们母女二人,她没有摆架子,也不曾因先前的事为难慕云月,跟寻常家里来客人的亲戚一样,“哟”了声,调侃道:“这是什么风,把你们俩给吹来了?”
视线落在慕云月身上,林太后笑容更添几分慈祥,“阿芜现在出落得是越发/漂亮了。这段时日去金陵,玩得可还舒衬?你外祖母现下身子骨如何?我可是有好些年没见过她了。”
和气总是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
慕云月先前那点担忧,都在她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中消散,行礼的姿势也比从前规整不少,“多亏陛下一路关照,阿芜在金陵过得不错。外祖母身子骨也还硬朗着,从家中走到秦淮河边都不成问题。她还托我,跟太后娘娘您问好呢。”
林太后听得喜笑颜开,亮着眼睛又问:“那陛下有没有欺负你?你别看他外表老实,心里头可皮了。若他真欺负了你,你就告诉我,别怕,我替你出头。”
这话显然不是在问字面意思。
丹阳郡主视线也调过来。
说来,两人都是帝京里头数一数二的尊贵人物,且年纪也都不小了,可轮到这件事,依旧克制不住那份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
慕云月叫她们盯得心尖乱蹦,一双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便低头绕着裙绦,嚅嗫道:“陛下……待我很好,不曾欺负我。”
“就只是很好?”林太后也跟着她矮下脑袋,追着她的眼睛瞧,“没有点其他的?”
“其他的”三个字,她有意把语调扬起,玩味十足。边上侍奉的宫人内侍,都不禁发出几声隐忍至极的低笑。
慕云月愈发垂下脑袋,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知道她们想听什么,却也实在张不开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