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句话时,葭音裙面上的积雪恰好坠下来。
雪块子不大,几乎是无声地坠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镜容的声音很克制。
不知是因为凝露在后面站着,还是因为知晓自己将要去赴一场将身家性命都赌上的刀山火海。
葭音脑海边还回响着他先前的话。
这一次若是胜了,虽不能名垂千古,却也能换得大魏一段时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可若是败了,就是万劫不复。
故此,他对她说,夫人,请您回去。
葭音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话,扶着一棵树干粗壮的树站稳了。她今日穿了件极为素净的苏绣月华白袄,外披着金丝祥云大氅。那氅衣的纹路极淡,素雪绢云,有些融为一体。
腰间一块芙蓉玉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日光雪影,少女清丽的面庞上带着些坚毅之色。
她出声,于佛子身前立住,不在意对方刻意营造出的隔阂。
径直问他:
“镜容,你也是来找齐崇齐老将军的么?”
葭音的声音脆生生的,像雪珠子坠在艳丽的花蕊上。镜容微微低头,看她。
“镜容,你不必避着我,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她道,“我知晓,沈星颂请你入宫为圣上看病,又让你找齐崇,请他出山。你所做的,我都知晓,我也知晓你为何要避我。”
似乎怕会惹她生气,镜容抿了抿唇:“我没有要刻意避你。”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想把我也牵扯进来。”
闻言,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场政治风云跟葭音没有什么关系,她是林家的人,林家在官场上向来是中立派,深谙中庸之道。如今政局动荡,朝堂上也几乎整整齐齐地自动分为了两列,一列是以沈星颂为首的,簇拥皇后娘娘与小皇子的臣子,主张立嫡;另一列是以何聿为首,簇拥何贵妃与二皇子之人,主张立长。
那林家大公子却不同,对这两拨人,其既不亲近,也不得罪,大有明哲保身之作风。
可在这波诡云谲的官场里,当风雨真正来临的时候,谁又能保全自身呢?
葭音并不觉得林家、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凝露离二人有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的话。见镜容这般,葭音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拽了拽对方的袖子。
“镜容,我想与你一起。”
他身上很香,衣袖上,是沁人心脾的雪水与温和佛香交融的味道。
倏然一道凌冽的东风,将树枝上残存的积雪吹落了,险险地坠在佛子鞋履边。镜容一向清冷,即便与她相处,有些时候的话依旧很少。二人谈论时,他往往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葭音的话,温和而笑。
葭音迎上他的眼睛。
她不似镜容,可以将满腹爱意隐忍、克制到了极致。她学不会像镜容那般不动声色,波澜不惊。
女郎身披雪色氅衣,周遭一时寂静,可那一双眉目明艳灼热,似是这片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活物。
“你避我,是怕我也被拉到这件事里来,可你知不知,我早已同你一样,身处在泥沼之中。这些天,我总是怨恨三年前的自己,太过胆小懦弱。我原以为,当我面对我自己不能承担的事时,选择逃避,就会得到命运的侥幸。”
但实际上,她并不是老天爷的宠儿,而是兵临城下时,怯懦的叛逃者。
她道:“我原以为,我只要不想你,不念着你,我只要逃过去躲过去,什么事就可以万事大吉。”
“镜容,我原以为,这三年,我已经把你忘了个干净。”
三年前,林府后院,葭音深知自己承担不起与镜容私.奔的后果。
她害怕,她畏缩,她胆怯。只能说那样的话,试图把他逼走。
也试图把他从自己心底里逼走。
白雪清寒,扑面的是刺骨的寒风,葭音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
这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落在镜容眼底,他立马心疼了。
他道:“阿音,别说了。”
“镜容,你让我说完。”
她将衣领子往上提了提,冷扑扑的寒风刺得其脸颊有些发红,少女却浑然不觉,继续说着:
“可当我在悯容的生辰宴上,看见梵安寺的佛子走进来的那一刹那,竟下意识地去找你。你站在廊檐下,双手合十,恭敬而疏离地唤我夫人。那时候,我觉得我的呼吸都要碎了。”
“我原以为,我在心底里,把你藏得很好。藏到……连我自己都可以忘记,我曾经喜欢过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或者说,我真以为我可以骗过自己,我之前并没有多么喜欢你。我对你的喜欢,只是青春懵懂时的年少无知,我不会把你记得这么深切的。”
如果不是他出现在林家,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我原以为,我可以忘记你的……”
镜容喉舌发涩。
他向来看不得她这般,不是觉得不好哄,而是觉得心疼,觉得舍不得。
他忽然很想走上前去,将面前的小姑娘抱住,以自己这单薄却也温热的血肉之躯,替她抵御冬日寒风。
“直到听说泉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