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芙跟蒋瑛在荆州城外的小木屋内相依为命了三日,在第四日的时候,官差又送进来一个少年。
“郡主,这是刺史家的公子,也得了痘症,跟蒋姑娘一样都比较轻,没什么别的情况,就昨儿起了热,这城中实在没地方安置他了,只好把他送到这儿来。”
韩丁将脸遮的严严实实,站在院落前将同样用纱布和斗笠挡了脸的小伙子送了进来。
只要身体强健些,还是能熬过轻症的。
周芙照顾了蒋瑛两日也有经验,虽觉得男女有别,但城中如今确实无地方安置,也没法,正准备让人进来。
奈何人家站在门口,就是不肯进。
“里头两个姑娘家,我去像什么样子?”
这少年看身形比周芙小不了两岁,死死地扒住门框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韩丁嫌他矫情,忍不住喷他,“人家一个郡主,一个将军家的嫡女,都没你做作。”
“你说谁做作?”少年扯着嗓子吼。
“说你。”韩丁指着他,一巴掌拍掉他在门框上的手,硬是把人塞了进去。塞的时候碰巧撞掉了他的斗笠和遮住口鼻的纱布,周芙看了一眼,拍着手笑了。
“蒋瑛,出来!”
“怎么啦?”
“瞧他这一张脸,像不像蒋厚?”周芙这些日子一直照顾蒋瑛,终日疲惫,好多时没笑过了,见了这张脸后才真正笑出来。
蒋瑛在连喝了三日药后凭借着原本就好的体魄重新活了过来,眼下见到这少年也乐了,这跟蒋厚不说像了个十成十吧,至少也有九成九的相似。
正打算问他叫什么名字,人却“轰”地一下倒了。
周芙忙过去探他的额头,烫得不像话,年纪不大,但却很能忍,一直撑到现在。
周芙和蒋瑛对视一眼,一人抬一条胳膊将人抬进了房间里。
“蒋瑛,去打一盆冷水来。”
“好。”
蒋瑛打完水,刚进屋子,就见周芙已然把这少年的衣服给掀开了,在检查他背后和四肢有没有痘。
少年人大片大片的麦色肌肤展露无疑,周芙瞧得认真,蒋瑛却羞红了面颊。
外头敲竹门的声音再度响起,蒋瑛搁下水盆,逃一般地离开了房间,打开竹门,正迎上宋裕那一双清冽的眸子。
“郡主呢?”
宋裕的目光往蒋瑛身后搜寻着,没见到人,眼底有几分失落。
蒋瑛接过宋裕手里的食盒,“韩校尉送来一个少年,身上有点烫,晕过去了。那少年长得很像我哥哥蒋厚,郡主大概有点想我哥哥了,所以对他就起了怜爱之心,眼下正在照顾他。”
听到蒋厚的名字,宋裕的眸间不禁闪过了一抹暗色,过往不那么愉快的经历席卷而来,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次蒋厚害他坠马。
蒋老将军当时是当着他的面罚了蒋厚一顿军棍,但那军棍高举轻放,明摆着就是欺负他资历浅没进过军营。也就周芙这样的实心眼会觉得一个老子真的会因为外人把自己的儿子打死。
他跟蒋厚站在一起,她偏心的那个人永远都是蒋厚。
“蒋姑娘,那劳烦你去知会郡主一声,说我在外面等她。”
宋裕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蒋瑛总觉得这两人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只得应了。
没过一会儿,蒋瑛又出来了,这一会儿脸色明显有些挂不住。
“宋公子,郡主说……”
“说什么?”
“郡主说,你这几日很是劳累,她也听韩校尉说了你对荆州百姓做的事,所以今日并不想看你跪在她旁边,让你回去休息。”
为了一个跟蒋厚长的像少年人,所以才不肯见他么?
宋裕自嘲地笑笑,然后对着蒋瑛点头道,“劳烦蒋姑娘了,也烦请蒋姑娘告诉郡主,说宋裕明白了,也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好。”
蒋瑛应声,回木屋时,将宋裕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了周芙。
他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
周芙听了宋裕的话,先是一头雾水,而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觉得自己因为一个长得像蒋厚的人才不肯见他。
有这个因素么?
或许有的吧。
周芙垂眸看着眼前少年这跟蒋厚像了九成的脸,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在对着这张脸思念蒋厚。
那毕竟是她人生中除了蒋瑛以外最好的朋友,她最好的少年时光都是跟着蒋厚和蒋瑛在永州打枣捉鸟中度过的。
掖庭那八年,也只有蒋厚来找过她。
时至今日,周芙仍记得蒋厚那一天边哭边骂她的模样,“你个傻丫头,你要为了宋裕在这里困一辈子么?你看看掖庭吧,皇帝派人看守你了么?一个看守你的人都没有!周芙啊,我求求你了,不要把人生的大好年华都扔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真的,你出去看看吧,出去看看大梁的天地如今是什么样子,不要把自己困在这里!”
那一天,他带了两匹马前来,恨铁不成钢地把她在掖庭放的所有菩萨像都砸掉了。
记忆中从来不哭的那个又野又皮的少年跪在地上哭着恳求她跟他出去,跟他出去走出掖庭看一看。
只可惜,她执念过深,早就出不去了。
她一直在等那个人来,她想,自己就是死也要等到那个人来,只是到了最后,也没等到。
无人看守的掖庭,是她自己困了自己八年。
所以重活一世,她承认,她对蒋厚的感情要比从前更深一些。甚至说如若蒋厚这一世没有提早入军营,如若他像上辈子一样能够大胆地跟她说喜欢,周芙觉得自己也许也是也会嫁给蒋厚的。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