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致君,下zé • mín。扬名声,显父母。”
冯喜安嘴上念念有词,手心里攥着毛笔,她还是年纪太小,筋骨软,那只笔直的毛笔被她握地歪七扭八,纸上落下的墨迹也深浅不一,虽字形松散、不规整,然而细看,每个字的笔画却是齐全的。
她边写,边对一旁的女人解释道:“这句话意为:既要为君主效力,又要造福百姓,名声在外,父母也会因为自己而光耀。”
冯玉贞很给面子地拍了拍手掌:“谢谢安安,阿娘这回也知道了。”
瞧着小女儿圆脸严肃,可嗓音却稚嫩极了,冯玉贞复尔低头,又见歪歪扭扭、好不容易落成的几个字,顿觉可爱非常,不忍乐出了声。
冯喜安绷着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腮帮子鼓起,一下撂了笔,自己也知晓写的不好看,侧身扑进冯玉贞怀里。
“阿娘坏!又笑话安安!”
顺势抱住羞恼的喜安,冯玉贞对付自己女儿很有一套,伸手便去挠她胳肢窝,小孩格格笑了半天,冯玉贞才拍着她后背,温声道:“阿娘怎么会笑话安安?安安写的字比阿娘好看。”
这话出口便有些违心了,冯玉贞虽从前也不识字,好歹跟着崔净空耳濡目染,住在黔山镇上,又出于管账的需求,零零散散识得几个字。
本就是靠手上功夫挣钱,她几个月同喜安一道握笔练下来,虽然她识字记背上远不如喜安快,但字形却强上不少。
她抽出帕子,将女儿手心展开,细细拭去指节上蹭的黑墨,思及冯喜安对念书这件事上的热忱,这几日频频冒出的忧虑又占据了心头。
冯玉贞颠了颠膝上的女孩:“安安,真想读书吗?日后也读?”
女孩干脆道:“想!”
“那为何想读书呢?”
阿娘从没有问过她“为何”,之前不管缘由,只一味迁就她。
冯喜安灵敏地察觉这与先前的不同,她仰起脸:“阿娘,如果要做大官,是不是要读书?刘先生曾对我说过,还要参与科举。”
冯玉贞沉默半晌,俄而才回道:“安安想做大官?可是……可是女子不得应试,也不能为官。”
“阿娘,为什么?”女孩有些着急,一骨碌爬起来:“可刘先生说过,我比许多人都强。刘家哥哥有两个我高,可他背一段话要读二十遍。他读到第三遍,我都替他记下来了。”
冯玉贞抿唇,这是世人心照不宣的铁律,从没有道理可言,也没人会费力同女子寻个缘由,你为何不能。
她自己不懂,因而更不懂要如何跟女儿解释——她怎么舍得告诉她,尽管你颖悟绝伦,胜过此间绝大多的男子,可不过由于你是个女孩,因而即使念书识字,面前也仅有嫁人一条生路。
可为何不能呢?恰如未嫁拜师、四处行医的周芙,还有一人将女儿拉扯到大,日后也不愿再嫁的她。
倘若冯玉贞重生后这几年到底悟出什么道理,或许也只有这一条:所谓的“不能”、“不敢”,许多都是障眼法,路总是人两脚走出来。
冯玉贞将喜安抱下来,她如今已经抱不久女儿了,孩子长得太快,一转眼便从牙牙学语的婴儿成了有自己主意的小大人。
她做不了别的承诺,只十分郑重道:“只要安安想念书,阿娘便一直帮你念下去。”
正于此时,院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厨房铁锅内焖着饭,正是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吃晌午饭的时辰,况且白日院门敞着,怎么会平白有人敲门?
她叫喜安独自呆在屋里,一人起身,才拉开房门,便见大门旁立着一个笑盈盈的中年男子,面容意外有些熟悉。
冯玉贞脱口而出:“……李畴?”
田泰那时天天跟在崔净空左右,她见不多,因而不算相熟。可李畴却截然不同,这个家宅中的管家十分得力,属实帮过冯玉贞许多。
她心里忐忑,快步走过去:“你跟团圆她们姐妹俩……都没事罢?”
冯玉贞几年前计划出逃,为了不暴露行踪,自然瞒着这些下仆,可又怕崔净空迁怒于他们,给每人都留下一份盘缠与身契当作补偿。
她仍然存着愧疚,先前是没有见到人,眼下李畴来了,自然想起当年的两个丫鬟来。
李畴回道:“夫人菩萨心肠,丫鬟们隔日便携着身契走了,主子并非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人,也未为难奴才。”
“这就好……”
冯玉贞适才解开心结,松一口气,她哪里是什么菩萨心肠?只是从来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罢了。历经两世,她还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过日子的本分人。
这点叙旧的情意用尽,冯玉贞瞄到他脚边熟悉的箱子,面色神情一冷,便要关门送客。
“李畴,你别再喊我夫人,我与他一别两宽,先前那三箱金子你们已经搬走了,哪怕亲自再送来一回,我也不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