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敢耽搁。
连夜搜寻下,康熙见众人久久不回来,再也耐不住派遣众阿哥一道出去寻。
就连乌拉那拉氏也耐不住,她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跪在御驾前请缨:“弘晖惯常爱听花木兰穆桂英,如今弘晖失踪,儿媳不会领兵打仗,但想来带侍卫寻儿子无妨,求万岁爷恩准。”
紧接着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福晋独自外出,定然是大忌,然而很快又有一个火红的身影出列,跪在乌拉那拉氏跟前,朗声道:“儿媳郭络罗氏愿跟随四嫂一起寻找弘晖。”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在两人心中忐忑快要绝望的时候,就听见成熟的男声从御驾中响起:“准,老八,你护着她们。”
说罢,车帘又被拉上。
康熙等的心急,这妇孺都去寻,他一个人等在御驾上也睡不着,猛然间想起来他踩着的小靴子,就想着晖晖崽是不是在御驾上自己睡着了。
毕竟自己这里,他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找了一圈,御驾各处空空如也,并没有人,康熙有些失落,却也知道,若真是在,闹成这样他早就醒了。
等再回神,他就想再看看他的小靴子,谁知他找了两圈也没找到,一时有些懵。
“梁九功,你可收御驾上弘晖的小靴子了?”他冷声问。
梁九功躬身上前,恭谨问:“什么小靴子?”
“去问。”康熙道。
然而排查一圈,这个小靴子除了从康熙口里见到之外,无人得知。
康熙面色大变。
古人对鞋子总是有一种很恐惧的感觉,讲鬼故事的时候,不用说别的,便是一句红色绣花鞋,就足够众人浮想翩翩,从后背浮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当真?”他问。
是这么问,他心里也明白,肯定是真的,因为无人会因为一双小靴子而犯上欺君之罪,没必要。
康熙心里有种荒谬的感觉,他一脸凝重的起身,换了套暗色的衣裳,跟着点了些人,趁着夜色,默默的走了。
他突然想起先前弘晖的提议,说是要抛开大部队,自己悄悄的去忙。
谁知阴差阳错,竟然也达到了。
他惆怅一叹,早知如此扰人心,何如当初直接去。
这也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事。
康熙急急夜行,听着万籁俱静,只有马蹄声响,和他的心怦怦跳的声音。
胤禛亦是如此。
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略带嘶哑的呼唤弘晖的声音。已经没什么力气,每一句都带着喉咙的痛。
“弘晖……”
你回来好不好。
如果再来一次,爷肯定好好的亲亲你抱抱你,不会再拒绝你,让你露出失落的眼神。
他后悔了。
多可爱的崽。
“弘晖……”
夜深了,他困的头都有些懵,有些疼,然而却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弘晖独自在外很痛苦的样子。
先前他还有个小被子,现在他只有只奶里奶气会喵喵叫的小老虎。
胤禛原本想歇一歇,想起来这些,又重新立起来。
内心深处有些绝望了。
不到五岁的崽,哪里能经历这些。
随便遇上点危险,他就毫无反击之力。
胤禛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他刚出来时,意气风发,身上是昂贵的云锦,这会儿已经被树枝挂破,被泥土污染,瞧着身形狼狈。
“弘晖……”
他没有放弃,不停地呼唤着。
“阿~”一道短促的小奶音响起。
胤禛猛然间快步前行两步,他看着远处的黑暗,压低的声音带着些许激动:“弘晖?”
面前一片平静。
他心里跟火烧一样,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弘晖!”他再次大声喊。
依旧悄无声息。
天边不知何时泛起了鱼肚白,面前灰蒙蒙的一片。
好像天就要亮了。
又好像还黑的深沉。
胤禛向着方才传出声音的方向往前走着,他心里充满了希翼,又担心像是往常那样,不过是梦一场。
经历过太多次,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面前——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身旁卧了一只小老虎,正警惕的看着周围。
胤禛眼圈红了。
他颤动着伸出手,甚至害怕自己找人找急了,这才产生错觉。
看着小老虎警惕的眼神,他突然觉得,好像是真的。
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
滚烫一片。
他心里猛然一跳,赶紧把弘晖搂在怀里,小老虎冲着他龇牙,终究没进一步动作。
“弘晖?”他小声唤。
弘晖脸蛋红红的,软软的躺在他怀里。
瞬间把胤禛吓的够呛,他赶紧抱着他起身,强撑着往山外走去,众人举着的火把在山上闪烁,像是天上的星星。
“弘晖!”乌拉那拉氏率先赶到,看着胤禛怀里抱着弘晖,她先是松了口气,就忍不住掉眼泪:“弘晖这是怎的了?”
胤禛声音嘶哑:“弘晖他……”
他沉声道:“起高热了。”
高到他手都有些抖,险些抱不住。
滚烫一片,是他怀疑自己深夜自己冻的冰凉,才会觉得他身上那么烫。然而内心深处又明白,他这是烧的狠了。
“快马去请御医来。”他说。
乌拉那拉氏泪如雨下,她拿锦帕擦了擦,回身看向人群:“御医!御医!”
听见说找到人了,御医就往前头凑,一听见传召,赶紧上前来。
他一捏住弘晖的脉,瞬间面色大变。
“快,拿药箱来。”
小儿得病,最忌讳高热,更别提这烧的整个人都糊涂了。
温度高的厉害。
乌拉那拉氏让人火把凑近,小心翼翼地检查他身上,看他有没有受伤,果然见他身上有被撕咬的痕迹。
接着火把的光,才能看清小老虎身上也满是血迹,而弘晖却被它照顾的很好。
“也受伤了。”她说。
好在两小只都很小,胤禛抱着弘晖,乌拉那拉氏抱着小老虎。
再叫人回去禀报康熙,就说人已经找到了。
然而片刻功夫,就听见有小太监喊的声音,两群人凑在一起,康熙见胤禛身形狼狈,怀里抱着同样狼狈的弘晖,不由得眼眶一红:“你二人无事吧?”
胤禛摇头,又点头。
乌拉那拉氏见弘晖攥着小手,就摸了摸,谁知他一直攥着的小手就松开了。
一只小小的,白白的蝴蝶,就在他手心。
随着他张开,缓缓的飞走了。
乌拉那拉氏樱唇一白,她眼泪刷的又下来了,哭着道:“前儿我跟他说喜欢蝴蝶来着。”
早知道她不说了。
她真的不敢想,弘晖若是因为要给她捉蝴蝶而遭遇这些,她心里该多难过。
弘晖烧的人事不知,只有和小老虎身上的伤,昭示着到底有多惊险,可惜小老虎不会说话,弘晖昏迷不醒,让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人急急回去,看着弘晖软软的样子,康熙不由得焦急,根本睡不着。
这孩子虽然是四贝勒府家的,但整日里养在他跟前,跟他的孩子不差什么。如今听到这些,心里也跟着难受的厉害。
“你们好生照看着,弘晖跟前一刻都不能离人。”他叮嘱。
胤禛点头,这才抱着弘晖回到帐篷。
天色已经大亮,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
乌拉那拉氏一夜没合眼,这会儿也不敢睡。握住弘晖的小手,温声道:“快醒醒吧。”
她有点扛不住了。
胤禛知道,这真的很熬人。
他这会儿心里也难受的厉害,看见那个小蝴蝶,就在想,他都伤成这样,是怎么忍住没有扔掉小蝴蝶,而是好生的窝在手心,甚至都没有让它受伤。
弘晖静静地躺着。
两人一夜没睡,不停的给他擦拭着身体,和御医一道配合着来给他治疗。
天还没亮,就听见外头有小太监来问询,说是万岁爷有些不放心,让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还在发热,总体还好。”胤禛沉声道。
他眼下青黑,胡茬冒很高,身上还穿着那套脏污的衣裳。
小太监一看心里就明白了,这并没有很好,不过四贝勒爷情绪还稳定,说明也没有恶化。
他赶紧回去禀报,说一声后,康熙这才睡下。
而胤禛抗了三日。
他让乌拉那拉氏回去睡觉,她也不肯,说是要好生的看着他,要不然心里不安宁,根本睡不着。
胤禛顿时懂了,他也是一样的心情。
两人就守着弘晖,互相安慰打气。
“没事的,能有多大事。”胤禛压低声音安慰她,嗓子哑的不像话。
乌拉那拉氏就当是真的。
“你去洗漱吧,身上都臭了,弘晖肯定会好,等他醒了,看你身上漂漂亮亮的,肯定喜欢。”胤禛压低声音道。
“他最爱看漂亮额娘了。”他说。
乌拉那拉氏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道:“好,妾身知道了。”
她自己去洗漱,把自己打扮的精致漂亮,穿上弘晖最喜欢的那套衣裳,坐在床头,握着弘晖的手,软声道:“你看,额娘今天漂不漂亮?”
床上的人,像是睡着了。
看着他小脸凸显,嘴巴起皮,她又忍不住掉眼泪。
“爷,您也去洗洗。”她说。
“弘晖最喜欢阿玛整齐的样子。”她说。
胤禛静静地点头,坐在床沿上摸摸弘晖蜡黄的小脸,这才起身去洗漱。
净面,剃头。
他穿着最精致的服装,坐在弘晖床头,温声道:“弘晖,快醒醒吧。”
高烧三日,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住。
御医说,他若是还不醒,就算醒了也难逃痴傻,那么灵动的孩子,确实烧的丢了魂魄,他得多可惜。
他想让弘晖健健康康的。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跪下祈求苍生。
等众人耐不住来探病,郭络罗氏看见夫妻俩衣衫整齐的样子,腿一软险些站不住,哭着道:“弘晖呢弘晖呢?”
什么狗屁劫数,她根本就没信。
可看着他躺在床上,烧的人事不知,这一刻真的很想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乌拉那拉氏让开些给她看,低声道:“还病着。”
“可曾醒过?”郭络罗氏问。
看着沉默的夫妻二人,众人顿时知道了,甚至有一种宿命的感觉,都说慧极必伤,再者他真的很聪慧,素来不曾做什么让人不舒坦的事,可惜……
众人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安慰什么,总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他们放下礼物,到底跟胤禛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说他肯定会好的,让两人好生的顾着自己,这才告辞离去。
胤禛回答的很体面,说是没事,弘晖肯定会好的,然而高傲清冷的男人,头一次不敢抬头看别人的眼神。
他怕看到怜悯。
乌拉那拉氏也是。
她一直以来,唇角都挂着柔和的笑意,像是个温暖的小太阳。
然而现在,她唇线紧绷面色冷凝,瞧着跟往常的胤禛一样。
一日过去。
就连康熙也忍不住过来看,大部队滞留在此处是小事,弘晖还不醒,他真的快绷不住了。
京城的好药源源不断的往此处送,却没什么用。
弘晖昏迷不醒。
康熙立在帐篷外头,看着弘晖小脸红扑扑的,若是不说,还当他是睡的热了。
小脸的脸,特别容易红。
还会微微的带着烫。
他很喜欢弘晖睡醒的时候,过来跟他亲亲贴贴抱抱。
“御医怎么说?”康熙坐在床沿上,沉声问。
胤禛恭谨回,说是御医说了,现下就是高热不退,不过没有惊厥,倒是让人放心些许。
康熙摸摸弘晖的小脸,低声道:“朕把他抱走,亲自看着。”
胤禛和乌拉那拉氏扑通一声跪在他跟前。
这是他俩的心肝。
他们没有办法放在看不到的地方。
康熙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弘晖,坐在床边道:“快醒吧,你若再不醒,朕拿你的小老虎给你陪……”葬字,他如何也说不出口。
但是乌拉那拉氏听懂了,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冷声的反驳:“此话,儿媳不爱听。”
康熙沉默,转身离开了。
胤禛扶着乌拉那拉氏起身,看着她眼圈红彤彤的,快要憋不住哭起来,不由得温声安抚:“没事。”
定然是无事的。
乌拉那拉氏点点头,沉声道:“对,肯定会没事。”这样说着,两人心里却没什么谱,忐忑极了。
他们快疯了。
如果弘晖再不醒的话。
“应当无事。”御医也说不出什么话,这样的事,他们经历很多,但头一次手足无措。只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
但这个话,没有人敢拿出来给皇帝说,给皇阿哥说,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五天。
一天是一个人高烧后健康的极限,三天可能会傻,五天就会让人觉得他还会不会醒。
“可是。”
乌拉那拉氏眼里噙着泪——
“他在笑啊。”
纵然闭着眼睛,那眼角眉梢带着的笑意,她也看的一清二楚。
“弘晖可能会好好的,一定是。”乌拉那拉氏泪流满面。
先前强撑着的坚强,在看到弘晖昏迷不醒的时候,尽数土崩瓦解。
“弘晖,你醒醒。”她哭着喊。
再也绷不住情绪,哭的不能自已。
胤禛也泪如雨下,他现在就是很后悔,觉得自己当时不应该拒绝他。
现在遗憾特别多。
“弘晖快醒醒,阿玛以后不拒绝你了。”他声音哽咽,几乎失声。
“真……的?”一道微不可察的声音响起。
就像是那日的应和。
很弱,几乎听不见。
胤禛却欣喜若狂,他握住弘晖的手,压低声音道:“弘晖弘晖!”
“嗯。”小奶音急促的响起。
等乌拉那拉氏凑上来,想要问问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却见他没什么动静。
“弘晖方才应话了。”胤禛胡乱的用锦帕擦了擦眼泪,就赶紧传召御医。
御医来了,一摸上脉,瞬间就笑了:“缓过来些,再好生照应着,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胤禛点点头,看向憔悴悲伤的乌拉那拉氏,压低声音道:“他那么爱你,哪里舍得能叫你难过。”
“快,去收拾的漂漂亮亮的,让弘晖醒了一眼就能看见。”他说。
乌拉那拉氏恋恋不舍,很担心在收拾的时候,弘晖直接醒了,就听见胤禛说:“没事,等会儿在此处上妆。”
她这才放心离去。
胤禛看着弘晖,摸了摸他的唇角,心中有种莫名的酸楚,“弘晖,快醒醒。”
总觉得他沉浸在睡梦中,不舍得醒来的样子。
他心中一突。
狠心道:“弘晖快醒醒,那都是假的。”
假的二字说出口,胤禛就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矫情都使完了,他又想哭了。
“阿玛。”软软的奶音响起。
那一瞬间,胤禛不敢抬头,甚至害怕这是他精神极度紧张下出现的幻觉。
然而——
“阿玛。”
胤禛觉得他今天真矫情。
听见弘晖的声音,又想哭了。
“阿玛,我做了个梦。”
“美梦。”
“梦里有阿玛。”
“真好。”
弘晖说完,就累的说不出,他烧的太厉害,眼睛红通通一片,甚至模模糊糊还看不清楚。
自然没看到眸子通红一片的胤禛。
“好好好,醒了就好,不光梦里有阿玛,醒了也有阿玛。”
胤禛安慰他。
赶紧端着水来让他喝一口,温声道:“快,喝点吧。”
弘晖抿了两口,他努力的笑了笑,软声道:“累。”
“没事没事,你再睡会儿。”胤禛道。
他能醒,他就高兴。
弘晖乖乖的点头,努力的睁开眼睛,看了一圈周围,没看见自己额娘,他却乖乖的没说话。
“乖,睡吧。”胤禛安慰。
而此时,乌拉那拉氏急匆匆的赶过来,听胤禛说他方才醒了,忍不住掉眼泪。
醒了就好。
只要醒了还认人,那就一切都好。
乌拉那拉氏没忍住笑了,低声道:“我跟你说,我要守着了,你快去洗漱。”
然而胤禛耍赖,他叫奴才打热水来,就挡着个屏风,就在帐篷里洗漱。
乌拉那拉氏:……
你是一眼都不肯少见。
她眼巴巴的盯着,盼着他能赶紧醒过来看她一眼。
然而一直没醒。
“弘晖醒了?”威严的男音响起。
胤禛赶紧躬身请安,温声道:“方才醒了下,这会儿又睡了,叫御医把过脉,说是醒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