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米白色的沙发上,身旁分别是坐姿端端正正的豆绿色小机器人,和懒洋洋地把自己绕成了一个圆的花花,仿佛都在安静地陪他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裴清沅礼貌地自我介绍道:“您好,是萧教授吗?我叫裴清沅,在一中篮球赛那天见过您。”
“是你!你好你好,裴同学。”萧建平认出了他的声音,激动道,“太好了,你真的联系我了!”
“抱歉,萧教授,可能会让您失望,但小美并不是我设计的。”裴清沅顿了顿,努力解释道,“我对这个领域完全不了解,连一些很基础的问题都不明白。”
“比方说,究竟什么是人工智能?”他声音平缓,“不瞒您说,我对此毫无概念。”
话音落下后,电话那端霎时寂静了下来。
裴清沅和季桐对视一眼,觉得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小机器人的显示屏上浮现出两道弯弯的笑眼,笨拙地为宿主竖起一个方方的大拇指。
结果,几秒钟后,听筒里竟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动静,像是有人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桌上的东西都稀里哗啦带倒了一片。
萧建平再次响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兴奋,他恍然大悟道:“这是在考验我吗!”
第37章
萧建平从对面高中生的这个问题感受到了无穷的深意,连手头的工作都顾不上了,霎时全神贯注地思考起来。
小美的存在是事实,他自己已经意外听到了一部分,比赛那天篮球队的那群孩子又说得那么认真,怎么都不像是在撒谎,而萧建平看得出来小美的主人其实是想要拦住他们的。
这个名叫裴清沅的高中生对小美的存在保持着非常奇特的缄默,说不上来这块手表的来历,只是一味地推给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朋友”。
再加上萧建平与全国数得上名字的各个人工智能实验室都有往来,迄今为止没发现有人训练出了与小美类似的人工智能。
在这些条件共同作用下,能推导出的答案只剩一个。
天才往往都有古怪之处,划时代的天才当然应该加倍古怪。
萧建平自己在学生时代搞出什么新奇小发明的时候,也会故意装作不是自己做的,直到被人戳穿为止。
所以他很理解裴清沅此刻的心情。
“究竟什么是人工智能?”萧建平语气严肃,“这的确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我研究了三十年,也常常会被这个问题所困扰。”
身旁正在加班工作的同事孙培伟听到他莫名慎重起来的声音,好奇地回过头张望。
“……不是这个意思。”裴清沅感觉事态渐渐超出了控制,他深呼吸,试着辩解道,“是字面意义上的不知道。”
“对,我也不知道。”萧建平却十分认真,“每次研究取得突破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对它有了新的认知,结果往往就会遇到无法跨越的门槛,认知不停地被推翻,之前的努力仿佛是场徒劳,所以到现在,我依然觉得我对它一无所知。”
“尤其是设计出一些与医疗领域交叉的产品后,我的本意是想为那些行动和视野受到限制的人们提供帮助,比如我的妻子,可是各种固有缺陷和狭窄的使用范围无法避免,我的妻子本来对此充满期待,她一直把我看作是什么伟大的英雄,可听完那些絮絮叨叨的说明后,连她的眼睛都会黯淡一点原来听起来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只是这样而已,她会那样想,我也会忍不住拷问自己,就是这样而已吗?”
裴清沅沉默了,手机里开着免提,旁听的小机器人和花花也一起沉默了。
他突然发现打这通电话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能告诉我,你现在对人工智能最深的感受是什么吗?”萧建平循循善诱,企图一步步瓦解天才内心竖起的防线。
裴清沅的表情一片空白,下意识道:“……不自由的规则逻辑,和想要自由的心。”
这是他见过季桐的心以后最深的感受。
“对,这就是它最核心的本质!”萧建平深表赞同,声音逐渐高亢起来,“摩尔定律逐渐失效,神经形态计算开始大行其道,可我们连自己的大脑都没能探索完全,一个模仿人脑神经元突触制造出来的仿制品,真的能叫做人工智能吗?”
“人类自身就陷在无数不自由的规则逻辑里,却试图突破视野和力量的局限,制造出能自由思考的强人工智能。”他语带感慨,“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内心恐惧的限制,我们害怕那些自由又强大的智慧生命会反过来主宰人类。”
“我们希望人工智能在不自由的规则逻辑里获得自由,但这又何尝不是人类自身的映照呢?这项路途漫长的研究不仅仅是一群科学家对遥远未来的狂想,更是我们对自己这场短暂生命的探索与观照,无数倏忽即逝的萤火汇聚起来,也许就成了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