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晦走了,桑持玉扭头看向溪水对岸的草丛。桑持玉从小五感敏锐,好得不像正常人,澹台净曾经叮嘱他,不要让任何人知晓这件事。他听从澹台净的嘱咐,连苏如晦都没告诉。现在他听见对岸藏着一些人,他们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桑持玉听见了他们的响动。从刚刚开始,他们一直在偷听苏如晦和他说话。
桑持玉轻轻皱了皱眉,低头专心致志洗袜子。
他听见对岸那些人出来了,靠近了溪水。
“喂。”有颗小石子儿打在他身上,在他的白披风上留下铜钱大的泥巴印。
他抬起眼,对岸站着一伙蓬头垢面的小孩儿,最大的那个看起来十四岁,大多赤着脚,衣裳打满补丁。
“大龙哥,”有个小孩儿拉住最大的那个孩子的手腕,“不能打他,他是贵人。”
“喂,你是大掌宗的徒弟吗?”大龙问他。
桑持玉望着他们,保持沉默。
“你是贵人,为什么要嫁给黔首?”大龙问,“你怎么会看上苏如晦?他爹是个教书先生,和我们一样的泥巴腿。要不是会吟两句酸诗,哪能勾搭上秘宗尊贵的肃武公主?前段时间他爹还在我们苎萝镇卖过草鞋呢,你看我脚上穿的,就是他爹做的。他爹上不了台面,世家人都瞧不起他。你听我说,苏如晦配不上你。”
后面的孩子腼腆地朝他打招呼,“我们是苎萝山下苎萝镇的,我叫小虫,你有没有见过我,我天天上山上学。”那孩子艳羡地说,“真羡慕苏如晦,他可以做明先生的亲传弟子,和江家周家的小姐当朋友,还可以娶到大掌宗的小徒弟。”
桑持玉慢慢皱起眉,他在那叫“龙哥”的男孩身上感受到怒火,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来自于一种荒野动物时刻保持警惕的本能,他对敌意和杀机很敏感,他知道这往往预示着攻击和死亡。
“你既然可以嫁给苏如晦,就可以嫁给我。我比苏如晦好,那个废物的秘术是算数,一点儿用都没有,你看我的秘术,”大龙将手掌对准溪水,一团水球被他吸上来,他骄傲地说,“是不是很厉害?我还可以用水箭打猎,上次我打了只野猪回镇子,连里长都说我有进秘宗的本事。要是我是世家子,我早就进秘宗十三卫了。你不要嫁给苏如晦,嫁给我吧。”
后面的小孩儿都欢呼,“大龙哥,你要是当了大掌宗的女婿,可不要忘记我们啊!”
大龙傲然道:“那当然,以后咱们都是贵人!”
桑持玉轻轻摇头,道:“不行,我要嫁给如晦哥哥。”
大龙怒道:“为什么?我哪点不如苏如晦?他就是运气好,拜了明若无当师父!”
桑持玉回答他:“如晦哥哥不生气。”
大龙一窒,半晌没说出话儿来。不生气算什么理由,他喜欢苏如晦,竟然就是因为苏如晦不生气!大龙想起苏如晦成日嘻嘻哈哈的样子,苏如晦不生气,是因为苏如晦是个没心没肺的二流子!
大家讨了个没趣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只剩下桑持玉一个人专心致志洗袜子。桑持玉用桂花香的胰子打沫沫,盆里的水变得香喷喷的。穿了他洗的袜子,苏如晦的臭脚丫子也会香喷喷的。
过了半炷香,苏如晦还没回来,那叫大龙的出现在他身后。他回头,不声不响地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人。
大龙说:“苏如晦摘桑葚摔下树把腿摔断了,现在在我们镇,里长已经去通知明先生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桑持玉一怔,站起身,“要。”
“那就跟我走吧,弟弟脚下当心。”
第28章我真的要死了
苏如晦用衣襟兜着桑葚回到溪边,身后跟着江雪芽和周小粟。苏如晦朝她们做鬼脸,“你俩不是不跟我们玩儿了么,跟过来作甚?”
“我们又不是找你玩儿,我们是找玉儿。”
周小粟哼了声,走到小溪边,却没看见桑持玉,地上只有堆着苏如晦脏袜子的木盆。她疑惑道:“咦,玉儿呢?”
苏如晦也奇怪,“他刚刚还在这儿呢。”
江雪芽探头看溪流,“玉儿是不是不小心掉进水里,被冲走了?”
“呸呸呸,乌鸦嘴。”苏如晦眼尖,看见地上的脚印。脚印一大一小,往山下延伸。苏如晦拧眉道:“有人来过,把玉儿带走了。”
桑持玉跟着大龙下到山脚苎萝镇,走上高高的田垄,两边都是田地,山坡上还有豆腐块似的梯田,庄稼人埋首在土地里,他们的肤色和土地一样黝黑。桑持玉一身洁白置身其中,仿佛误入尘世的小仙童。乡野黔首过得比城里的黔首还要差些,居所是石头垒砌的小屋。大龙把桑持玉带到自己家门前,推开栅栏引他进院,指着那低矮的石屋说:“苏如晦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