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野蹙起长眉,“妖……?”
“不错。”苏如晦笼着袖子说道,“秘宗发现妖族是在数月前,但依照我的经历,数十年前人间便有了妖族的踪迹。它们渗透人间并非一朝一夕,更不是偶然,而是有计划有目的的长期行动。如此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族群,怎会突袭流民营地暴露自己?依我之见,它们是刻意为之,目的便是激化黑街同秘宗的矛盾。待你们鹬蚌相争,它们坐收渔翁之利。”
赤鬼犹疑道:“苏老板的意思是?”
苏如晦拱手道:“还请诸位放下一时之怒,从长计议刺杀澹台净之事。黑街秘宗干戈一起,妖族定有可乘之机。”
极乐坊诸混混面面相觑,神色茫然,显然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座中的堂主们交头接耳,也没个头绪,大家都把目光放在韩野身上。极乐坊如今主事之人到底还是韩野。
“苏如晦,”韩野深吸了一口气,眉目阴沉,“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恕我们不能从命。”
“为何?”苏如晦绞起眉心,“难道你愿意妖族入侵,侵田占地,生灵涂炭?”
“妖族入侵人间,与我们何干?你忘了么,这个人间从来不属于我们。”韩野举目望向四周,屋檐之外是黑街的街市,楼舍高建,一层压一层,人们蜷缩着挤在鸟笼般的屋舍里,即便如此建造房屋,尽可能塞进更多百姓,仍然有许多人流浪于雪境的冰天雪地。
他嘲讽地笑了一声,道:“苏如晦,看看你的四周,我们这些人是被秘宗抛弃的人,是被人间放逐的人。他们说黑街充斥罪行累累的shā • rén犯,你上街去问问他们,他们为何shā • rén,所杀的是何人?世家役使我们,让我们像牲畜一样跪伏在地上舔他们的脚趾。当我们拿起武器反抗,他们便说我们是暴虐的刁民,将我们放逐于雪境。苏如晦,我倒要问问你,当年你连杀两个世家子,秘宗判你枭首之刑,你逃入黑街从此与秘宗为敌。你为何shā • rén,你杀的又是何人?”
苏如晦少见地沉默了,这问题他无法回答。
“你曾同我们这些贱民同生共死,以我们之忧为忧,以我们之乐为乐。你这样的人拿起屠刀,杀的会是什么好人么?”韩野道,“妖族要来,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管我们的仇,我们的怨。我们的兄弟叔伯还躺在长城脚下,我们的生民百姓还在雪境里流浪。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说我们是牲畜是野兽,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獠牙。如果他们说我们野蛮,那就让他们尝尝野蛮的力量!”
极乐坊里一片寂静,油彩让这些混混的面目诡谲,也让他们坚毅如鬼神。连陆瞎子都不再出言支持苏如晦,苏如晦明白他已经无法说服他们。极乐坊内部纵然有不和,然而他们都怀着同样的仇恨与伤痛,有着同样的仇敌。苏如晦无法通过三言两语消解他们的仇恨,雪境长城下埋的尸体太多,黑街与秘宗的战争无法避免。
“苏如晦、桑持玉,你们也是被秘宗放逐的人,”韩野道,“我愿摒弃前嫌,邀你们做我们的兄弟。还有,”韩野握紧拳,一字一句道,“苏如晦,如果你愿意回极乐坊,坊主之位我拱手相让。如果你恨我,我自尽以谢当年之罪。”
苏如晦扶额,“不是说了不恨你么?”
韩野眼中似有希冀灯盏般亮起,“那你愿意留下来么?”
桑持玉抿住了唇,握在刀柄上的手指收紧。
“抱歉,”苏如晦的回答很明确,“我不能留下来。”
赤鬼站起身,其余所有堂主都站起了身,望向苏如晦的目光沉沉如暮霭。陆瞎子目光轻颤,重重叹了口气。
苏如晦和桑持玉知道了他们在大朝议上动手的打算,无论他们决定攻打宫城还是穿上火药马甲刺杀澹台净,都不能放苏如晦和桑持玉走。
韩野眉宇间染上浓浓的失望。他道:“生擒他们。”
话音刚落,桑持玉悍然拔刀,雷电般凛冽曲折的刀光森然乍现。“瞬影移形”瞬息发动,他蓦然出现在韩野身前,双手握住横刀高举,犹如山海当头压下。霎时间刀气沉雄如山,韩野眸子紧缩,抽刀抵挡,险而又险地格住了桑持玉的刀。
而这一切的动作皆在一息之间发生,极乐坊其余混混甚至还没来得及拔刀。
苏如晦无语,他觉得桑持玉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这小子早想拔刀shā • rén……不对,杀韩野了。
混混们默契地选择了拔刀,用火铳杀伤力太大,保不齐一个子窠打得太准人就归西了。然而即使是刀拼刀,苏如晦一人儿对付这么人也颇有压力。这些机灵的家伙懂得柿子捡软的捏的道理,竟然没人往桑持玉而去,全一股脑地朝苏如晦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