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这个词,让江雪芽心头钝痛了一瞬。
她定了定神,道:“好吧,桑持玉,恕我直言,我师弟好不容易走回正途,进了鹰扬卫,前程远大。从今往后,他可以用‘江却邪’的身份光明正大活下去,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藏身于阴沟里的贼首苏如晦。他要走光明的正途,做未来的大星官。而大星官的伴侣,决不能是一只半妖。”
桑持玉立在那儿垂着眼眸,江雪芽摸不清楚他的情绪。
她长叹了一声,侧身让出道儿来,“不过,若你们执意相守,我又有什么办法阻拦呢?你二人情投意合,想必阿晦不会将那个陪他睡了一夜的小相公放在眼里。你若要带阿晦走,那就走吧。”
桑持玉抬起眼,望向眼前飞雪飘扬的路途。他离那道门不过几步而已,咫尺之间,却若天堑般难以跨越。他并不在意什么种族身份,他也相信苏如晦与他一样。
可是他在意苏如晦床上的男人,在意苏如晦同别人共枕而眠,即便那并非苏如晦心中所愿。
错了,便是错了。
他终究没有跨出那咫尺一步,掉回头,孤零零走入了漫漫风雪。
***
江雪芽目送桑持玉离开,转身回了小楼。
拔步床上,妩媚的男人爬起身,逶迤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离开苏如晦,露出苏如晦脖颈上刺目狰狞的伤口。江雪芽走到床边,弯下腰,从苏如晦的口中取出防腐的玉蝉。天已然大亮,借着亮堂堂的光,细心点儿的人会发现苏如晦苍白得不正常,已然是没有生机的肤色。幸而刚刚天色暗,她的仆役又临边给苏如晦扑了点儿粉,没有教桑持玉发现端倪。
她精于算计,善于筹谋。桑持玉的个性,苏如晦了如指掌,她亦然。早上这一计固然凶险,但她也知道依着桑持玉的性子,多半选择逃离,而不是与苏如晦当面对峙。并且今朝之后,桑持玉绝不会再来寻苏如晦。纵然中间产生了一点儿变故,但大体如她所料。
“殿下。”男人仰起头,露出他明媚的眉眼。他是罗浮王赐给白若耶的仆人,洞玄境净土秘术者。
“你做得很好。”江雪芽道。
“桑持玉是圣子,依着罗浮王的命令,该囚他回王城。不捉了他么?”他细声询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江雪芽望着床榻上死去的苏如晦,“他是吞噬秘术者,澹台净的衣钵传人,非尔等能敌。今日大朝议,我还要入宫城,无暇同他周旋。待我族临世,他自然无处可逃。”
“那……苏公子的尸首……”
江雪芽沉默了,男人垂着头,等着她的回复。漫长的静谧中,他听见她飘渺的回答。
“悄么声的,葬到昆仑去吧,待日后我再为他修墓立冢。”
“是。”
江雪芽想了想,又道:“埋得隐蔽些,这样即使桑持玉反应过来,也不会误了我的大事。”
第74章活着还是死了
“晦儿,不要睡。”
迷蒙的嗓音像风,掠过苏如晦的耳畔,苏如晦睁开了眼。眼前天光大亮,黛色远山如一笔潦草的墨迹,横亘在远天。溪水澄碧,哗啦啦迢迢远去。苏如晦发现自己坐在高高的山坡上,一曲悠扬的笛声绕着他飞扬,汇入悠悠天风。他懵懵然低下头,发现溪水里的自己脸庞稚嫩,十二三岁的模样。他的身边立了一个人,一袭天水碧的衣裳,手执素笛,倜傥风流。苏如晦转过头,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
做梦吧。苏如晦默默地想。他好像回到了十二岁那天苏观雨同他辞别远行,永不归来的那一天。
无可否认,苏观雨是个漂亮的男人。仰视的角度,旁人丑相毕现,他却轮廓俊美。他眉睫低垂,目光和印象里一样温和带笑。他从来不愤怒,说话如涓流,缓慢又温柔。瞧着他平静安详的样子,有点儿像和蔼的老人家,他的面容却又是青年人的明朗俊秀。苏如晦这一副好脾气,大约是遗传了他。
“我在做梦么?”苏如晦翻看自己的手掌,“我记得我被割喉了,我死了。”
“你的确死了。”苏观雨放下长笛。
“我怎么会梦见你?”苏如晦叹气,“我比较想梦见我老婆。”
“晦儿,”苏观雨也叹息,“你怎么能这样同你死去多年的老父亲说话呢?我以为你会哭着投入我的怀抱,诉说你的思念。”
苏观雨低头,同他四目相对。
目光与目光相接,这一刻,苏如晦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幻。他被江雪芽割喉,竟然回到了十二岁,见到了他的父亲。
苏如晦说:“天爷,这好像不是梦。”
“当然。”苏观雨和蔼地说,“为父何曾说过这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