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记忆中的宋司岳好像跟眼前的宋司岳重合了。
两道声音,一道苍老一点,一道年轻一点,但语气、声调,完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么多年,没有丝毫改变。
说完了半天,宋司岳都没听到宋澄的回答,反而还心不在焉的看向了窗外,他不禁有些不满。
“我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宋澄这才转过头,静静的看了他一眼。
宋司岳身体一僵。
平心而论,宋司岳不是什么好爸爸,但他也没有差到极点,真的就把自己的儿子当做空气处理。一年里,总有这么两三天,他会想起自己还有宋澄这么一个孩子,想起来之后,他就会给宋澄发信息,或者打电话,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年纪小的时候,宋澄对他还好,问什么就答什么,很礼貌,而他也听得出来,每次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宋澄其实都是有些开心雀跃的。
至于这一点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宋司岳不记得了,他就记得,突然有一天,他真的出差了,经过这个城市,他联系了沈家,想见见宋澄,他那个没见过几面的小舅子很快就答应了下来,只是他不愿意让宋司岳进到家里来,而是在外面给他们安排了一顿晚餐。
宋司岳不怪他,毕竟他跟宋澄的妈妈是感情破裂才离婚的,两家早就跟陌生人一样了。老实说他也不在乎,他是有抱负的那种男人,不像某些人总是利益至上,只要有好处,谁的大腿都能抱。他跟沈家最后的一点联系只在宋澄身上,而一顿晚饭的时间,就足够他完成作为父亲的责任了。
那天的餐桌上,也是这样,他放低了身段,摆出一个慈爱的态度,想要好好关心一下这个好多年没见面的儿子,而宋澄就坐在他对面,礼貌的、静静的看着他。
有时候他会想,要是他真的是那种一点良心都没有、缺德到家的父亲就好了,那他就不会被宋澄轻轻的一眼看到恐慌了。
晚饭是怎么结束的,他不记得了,他就记得那天回去以后,他坐在酒店里沉默了好长时间,将近凌晨四点,他才终于睡着。
那天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作为宋澄的爸爸,他失败的特别彻底,心里升起羞愧又难受的感觉,持续了好几天都没有消失。
都已经认出自己的错误来了,那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照常登上飞机,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继续忙碌工作,继续应付后娶的老婆,继续在酒桌上跟别人谈笑风生,忘了宋澄,也忘了这些天的羞愧难当。
宋澄是十九岁离家出走的,他是在宋澄十六岁的时候去看望他的。父子连心这种东西可能真的存在,明明那么多年都没见过了,但宋司岳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宋澄的变化和不对劲,只是他没有问,就跟那些羞愧一样,没几天,就有意识的忘掉了。
他可能也是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事。
然后就是在宋澄十九岁的时候,往年他发信息,最多不超过三小时,宋澄就会回复他,用那种谁都挑不出错的口吻,可这回超过三天了,宋澄都没回复他,打电话也没人接,宋司岳狐疑的打给沈寒疏,这才得到了一个答复。
宋澄不见了。
好吧,都有这样的心路历程了,按理说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宋司岳就该大彻大悟,顿时急的跟火烧眉毛一样,也发挥出自己的一份力,跟沈寒疏一起疯狂的找宋澄,然而……
没错,还是这个然而。
他没找。
他一天都没找过宋澄,甚至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他连脾气都没跟沈寒疏发,愣了一会儿,他跟沈寒疏问了更多的细节,知道宋澄不是冲动而为以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从这天开始,宋澄在他脑子里出现的频率高了一点,以前是一年两三次,现在是一月两三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再也没找过沈寒疏,虽然,如果想要知道宋澄回没回来,他最该问的人就是沈寒疏。
四年,一月两三次,即使是这么低的频率,也足以让他回想起自己跟宋澄相处的点点滴滴,毕竟很少啊,真的要回想的话,这些次数足够他回想好几遍了。
而在一遍又一遍的加深印象之后,宋澄的这个眼神,已经到了他一闭眼就能清晰的想起来的程度。
宋司岳像是被人点了穴,不会动弹也不会开口了,他觉得宋澄在怨恨他,但事实上呢,宋澄这个眼神什么意思都没有,他就是随意的看了他一眼而已。
有点可笑,宋澄真正在意的、可以说是心理阴影的,宋司岳完全都不记得了,反倒是那些零零碎碎没给宋澄造成什么影响的,他愧疚的抱着,还以为给宋澄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沉默良久,宋司岳最终还是说道:“你跟我回家,家里东西全都是你的……”
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威严,虽然他还是正襟危坐,但谁都听得出来,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一再的强调他的东西都能给宋澄,那是因为,在宋澄长大以后,不再需要他以后,这就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宋澄:“我没有兴趣,而且。”
他看着宋司岳,“我也没有家。”
说完这句话,宋澄就站了起来,他停了一会儿,发现宋司岳没有别的话要说了,他就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宋司岳坐在椅子上,手腕不受控制的颤了颤,发现以后,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握住,然后遮掩的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就没人看得出他现在的狼狈。
*
秦雾年的助理把宋澄送回家里,乘风听到动静,嗖的一下坐在门边,等着宋澄走进来。
把尾巴摇成一个螺旋桨,看见宋澄的身影以后,它才站起来,矜持的围着宋澄绕圈圈,被摸头以后,才收敛了一点。